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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書】「康熙來了」的主次文化戰爭

圖/截自「康熙來了」

文/連柏翰(世新大學性別研究所研究生)

電視節目「康熙來了」在華人社會中頗受歡迎,收視率歷久不衰,影響力也十分可觀。一般來說,如此火紅的主流電視節目,若能夠討論或關注社會邊緣議題,進而推廣大眾對它們的認識並深化理解,實為可貴之事。最近邊緣議題在「康熙來了」裡的曝光率就緩緩升高,譬如男同志的現身率大幅提高,或者曾邀請「手天使」這個性權團體上節目,並讓該團體完整的表述完正經八百的政治聲明,算是頗有誠意。但是對於社會議題在媒體上的曝光,我們不應單單流於要求它出現,而是需要探究如何出現。

最近〈康熙來了〉有兩集的主題是御宅族。製作單位找了八位各個不同領域的宅男,出外景拍攝他們的收藏品所在地,並給了上下兩集的充裕時間讓他們介紹自己的宅。

御宅族作為次文化的一支,具有挑戰主流文化的力量。舉例來說,他們不被社會認可的不打扮外貌、社交節奏、不事「生產」以及邊緣情慾,都是能置疑現今主流價值及秩序的特性。因此當我看到「康熙來了」做御宅族這個主題時,萬般期待它能夠給這個節目以及主流社會一些文化攪擾,產生一些衝撞,使大家進而反思自身所處的環境。

身為性別研究的研究生,我最關切的御宅族特性是他們的邊緣情慾。因此在上集大致介紹完各個宅男後,我就把情慾的顛覆性押在愛戀初音未來的Liku,以及喜歡蒐集女高中生制服的Benso上。前者的顛覆性在於其愛戀對象為非肉身的存在(實體如公仔、布偶,虛體如動畫、3D投影),後者則在於那種日本猥瑣宅男愛戀可愛女高中生的晦暗變態情慾(可見漫畫家押見修造的作品〈惡之華〉或〈我在麻里身體裡〉)。

結果當下集播出時,我的期待有些落空。Liku的確呈現出非主流的情慾,譬如睡前跟無生命的玩偶親親,跟玩偶一起裸身洗澡等(節目還真的出現一起洗澡畫面),但這份情慾的邊緣威脅性卻因為Liku可愛溫柔的個性給稀釋了,使得認知框架可以輕易的轉為「男童與布娃娃」。而Benso的表現則可說是完全推翻我的期待。以下是他的發言:「其實搜集制服的過程,是有遇到很多困難還有挫折,尤其是別人常常會誤解,聯想到一些不正當的用途去」、「制服常常被做成跟情趣用品有關的東西……可是我們追求的是很清純、青春的感覺。就是如果要拍照也什麼都不要露,不該露都不要露。」在這兩句發言中,Benso正是排除了我原先期待的那種「不正當」情慾,而強調自身情慾的清純乾淨。此外,當Benso介紹御宅族時,他試著指出這個族群與邋遢、社交障礙、無生產力、情慾旺盛等污名不一定直接相連,而主持人與來賓也就一個個急著搭腔認可:「今天大家(外貌)都很OK」、「今天來的都沒有遇到社交障礙」。

綜合整個節目的呈現,它傳遞的訊息是:「御宅族有很多種,但今天來上節目的不是『那一種』」。這也就是說,〈康熙來了〉在下集中出現兩次的反御宅族歧視話語,分別是QK的「我是宅男,引以為傲」以及Benso的發言結語「宅男是我的驕傲,希望大家可以不要再歧視」,都因為節目的御宅族呈現方式而被處理為「不要歧視『正常」的御宅族」,不正常御宅族的歧視則不被討論。

雖然我的分析是從個人的宅出發,但是我並非要求個人為挑戰社會一定要有多邊緣多顛覆。本文欲討論的是,即便「康熙來了」可能是出於媒體責任,或者只是跟進政治進步的潮流來拉攏收視,因而開始願意關注社會中的次文化及邊緣族群,但是它能夠承載的議題邊緣性其實總是有限。

我認為,這兩集「康熙來了」對御宅族的討論,並沒有真正的挑戰主流文化。即使宅男介紹收藏影片的結尾是熱情地邀約大家來加入宅行列,來賓也互動地分享自己的宅特性(無尊收集音速小子、模仿格鬥天王;潘慧如蒐集可樂,也想擁有其中一個樂高宅宅男-浩哲的樂高可樂瓶),但是這樣的文化交流卻總是在一個限度之上。在〈康熙來了〉中,次文化先是被轉化為個人興趣,接著有時會出現「普通人」與次文化的某些共通點,但這些共通點不包含文化下層的醜、怪及變態。倘若出現的是稍微涉及污名的次文化,譬如蒐集女高中生制服這個宅嗜好,就以正面形象來切割污名。

就此,雖然「康熙來了」開始關注某些邊緣議題,但是它的表現手法卻總是分層式的多元文化主義:主流文化可以認可某層級之上的多元文化,甚至承認彼此有些雷同,並可愉悅放鬆的討論。但對於沾染底層污名的下層文化,主流文化則堅守彼此之間那本質上的界線,絕不接觸下層文化,並不安甚至恐懼的排除。「康熙來了」在這兩集中成功的將次文化中暗濤洶湧的變態性調變或切割,它不會威脅到正典秩序,它沒反照出「普通人」心中暗藏的變態,因此並不能真正的撼動文化階層。

然而,這其實也暗指這種分層的多元文化主義其實並不堅固,上層文化始終會被下層的邊緣文化頻頻威脅,而當邊緣文化的變態性太過濃烈,刺穿了文化分層,也就暴露了此階層的人為,也就是其實變態性一直都在文化縫隙裡四處流竄,主體污名一直暗伏在你我體內。這樣一來,人們恐怕就不再能本著多元文化主義,繼續優雅地「尊重」次文化。因此,為了不暴露主持人、來賓以及觀眾自身正常主體的脆弱,為了鞏固「康熙來了」的文化階層位置,更重要的是為了維繫台灣的文化階層,此節目始終必須費力的審查掉強大的變態性,繼續以認識多元來處理文化差異。

本文試著揭發主流媒體對邊緣議題的露出,其實並不見得能成功的改造文化。我們不能只是以有/無呈現邊緣來檢視媒體的政治立場,而是應細探其中的呈現方式,如此便會發現主流媒體釋放出的邊緣空間其實不多。而面對這種情形,我並不主張用各種打電話、寄信、抵制等表態方式來左右主流媒體,因為這種方式還是讓主流媒體在最終端握有操控大權。事實上,現今各個網路交流平台的強大,已使主流媒體的權力逐漸流失,有太多例子是主流媒體後來跟上網路中的熱門議題。這顯示文化領導權的戰場並不僅限於主流媒體平台,而是各個傳播媒介。因此,若我們有意利用主流媒體來篡位主流文化的權力首席,企圖翻攪文化中的隔離與分層,那就應該在各個不同場域不斷生產邊緣文化的論述,壯大自我,使主流媒體反過來主動放送,這樣我們才是居於利用媒體平台的主導戰鬥位置,力圖用我們的手法和視角,推播我們的邊緣文化,一次次的搗亂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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