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 外稿

文己翎:我與八九民運的生命經驗

文 / 文己翎(台灣交通大學文化研化研究所學生、香港獨立媒體特約記者)

我是八九後出生的一代人,但八九民運對我來說,不只是政治覺醒的第一課,而是很長時間的生命經驗。

對八九民運有認識是11年前(2005)的春夏,那年我中三,有天學校在早會上請了位新聞記者分享新聞工作經驗,那位記者分享內容,我直到現在還記得,他說的是他初入行當新聞記者時,去北京採訪八九民運的故事。雖然他演講的內容大部份與民運無關(更多是講述自己如何在非常危險的環境下採訪真相與把相片偷運回港的故事),但這次分享卻使我開始想要了解當年的故事,另外也使我對記者這行業特別有美好的幻想(雖然最後都沒有當記者XD)

幾星期後,前總書記趙紫陽先生逝世,支聯會舉辦了紀念趙紫陽的晚會。我班上從上海來香港唸書的同學兼好友說放學後,要去晚會,說她媽媽和她也想去看看。我臨時決定也叫她們帶我去看看。(我家一直是政治冷感的,但那時我一直也跟好友一家人出去玩,所以媽媽也沒有反對。)於是,2005年的那一晚,我第一次去了跟政治有關的晚會,還是穿著校服,和國內同學一起去的。

那一晚之後,開始對支聯會有些認識,也是那一年後,開始參加支聯會的六四晚會,十年來,都沒有缺席過……

2006年,在參加了六四晚會後,開始認識很多支青組的年青人,也參與了其他不同的活動,也開始在支聯會裡做義工,認識了在義工團隊中工作很久的阿姨S (不公開名字)。因為認識了這些人,得到了很多在學校圖書館不會有的「大陸禁書」(這些書佔領了我四分一個書櫃,對中國禁書有興趣,又不介意是十年前的書的朋友,可送),也從她們的口述故事中,認識了從沒想過的中國故事。也是因為這個背景下,我當時開始迷上了中國自由派的小說作家,如余杰、林達等等 (沒想到因為這些中國作家,完全不善交友的我還因此在升上大學後輕易地交上了第一個志同道合的好友)

不過當時,我在中學朋友很少,也完全沒有共同話題。學校氣氛很功利又很政治冷感,我總覺得我是異端,與整個世界都合不來。於是我的文學作品(我把它稱作模仿魯迅的文學)主題都是冷嘲集體冷漠、裝睡的人們。這結果是,老師很喜歡我的文學作品,不停鼓勵我創作。那一年,大概是我人生中寫了最多詩與散文的一年,作品有的被老師當成是創作範本,有的散落在校刊、報紙、文集中。也因為這樣,那年文學科得了全級第一名,但其實我對獎項和排名都不在乎,我只是很不開心和很生氣。

2008年,高考前一年,那時已經沒再當支聯會義工,因為忙於高考,而支聯會的活動去多了還是覺得很無聊。但還是去了某個聲援內地維權人士的示威。會去的原因其實是自我贖罪,因為那時覺得為了應付考試就完全不行動的感覺很差,簡直就如自己的文學作品筆下嘲諷對社會漠不關心的人一樣。在示威活動,重遇義工阿姨S,她仍然記得我,而且對我仍繼續關心社會到很欣慰,而我是因為她的話感到釋懷。那一年的六四晚會的小插曲是,在晚會後,當時的男朋友打電話我,問我去哪,我跟他說自己一個人在六四晚會,他半開玩笑地問我是不是去看熱鬧?他的話讓我非常生氣,這成為了之後我們分手的主因之一。(我承認我年輕時非常衝動,也不能接受其他聲音)

進大學之後,參加了中大學生會,在學生會莊期的六四晚會,因為民主女神像事件,我們成為了晚會的主角。那一整天都在學生會的攤位幫忙,一整天都有超現實的感覺,明明什麼事都沒有做,但卻有不斷有不認識的市民前來跟我們說加油和道謝,感覺好怪異。那一年,作為中大學生會代表去支聯會開會,再遇義工阿姨S,那是我們最愉快的一次重聚,也許是我大概覺得自己已經從什麼都不懂的無知小女孩長大成為學生領袖了。

2011年的六四晚會,最輕鬆的一年,沒有了莊務的壓力,卻多了一班戰友,去六四晚會不再是獨自一人,而是戰友們靜靜地燃點燭光。

2012年的六四晚會,我剛大學畢業,在私人公司上班。在離開校園後,必須面對的是昔日的理想沒有了大學的保護下,如何在現實工作壓力下保存。那時我非常困惑,所以更加堅持要去六四晚會,即使加班工作、即使穿著套裝高跟鞋、即使第二天仍要上班,還是在下班後匆匆趕去。

2014年有本土思潮批評支聯會的六四晚會的一年。雖然我對本土組織另起爐灶的集會興趣不大,但事實上,不同的人也不斷思考除了支聯會的晚會外,關於六四,我們是否可以有別的想像,有我們自己與六四的故事。本來有點想去朋友那邊聽他們說六四故事,但在最後一刻還是覺得我自己的六四故事,情感上很可能沒有辦法跟晚會分開,於是打電話跟要一起去晚會的文化研究同學匯合了,路上還巧遇已經成為中學老師的以前中大同學,與學生一起參加晚會。

2015年,因為很多機會,參與了很多不同的另類六四活動,更加覺得,香港人與六四,從來不是支聯會主導的。尖沙咀的自由戰士,文化人在89後每年都回到戰士前,把空間重現為自由廣場、在活化廳朋友去準備「碧街事變」時,聽到有街坊說起1989年的5月,他還在唸中學,為了支持北京的學生,他與同學去買黑布和白油漆,要在極度保守的中學校園掛Banner,布行和五金行老闆知道同學要做些事,都非常支持,便宜支助物資,這些不同街坊的故事,都是自發支持民運,那時支聯會還未成立或只是剛成立不久。

2015年的六四晚會,我在獨媒的街站幫忙,其實晚會除了點燭光外,也還有很多事情的…

到現在,我覺得批評支聯會是好的,一個維持了27年的組織,不可能會完美。但我始終不肯定,到底沒有支聯會、或者如果支聯會是由另一些人把持,走另一條路線,又是否會比現在更好?但我肯定的是,遍地開花一直存在,即使有沒有本土主義的堀起,支聯會從來沒有吸納/打壓另類六四的想像,多年以來,不同民間團體、文藝界,一直都是各有各做,用不同的方式紀念、延續民運精神。而八九民運,從來都不是上一代人的故事,而是一代又一代人的故事。

(注:友人提醒本土組織開始批評支聯會晚會是2013年,但我當年雖有去六四晚會,但完全沒有太多關注這些。那時我仍是上班族,未開始唸嶺南文研、未在獨媒幫忙。由於是我的故事,於是決定不補充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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