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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勞的醫師怎麼了?(二)專業的醫師也是勞工嗎?

圖片來源:twitter

文/公庫實習記者  賴昱汝

2015年5月,twitter上掀起一波「#我也睡著了」(#YoTambiénMeDormí)的風潮,許多墨西哥等南美洲的醫護人員紛紛站出來,貼出在醫院的趴睡照表達自己工作時數過長、整體醫療體系過勞的現象。這風潮顯示了醫護人員過勞的問題並不是台灣的專利,而是普遍的現象。許多研究皆指出,醫護人員過勞行醫不只形同酒駕、職災機率攀升;對於病患就醫權益也會有負面影響。為爭取醫護人員勞動權益,近期許多相關的民間組織和企業工會也陸續成立。而當大眾開始關注醫師所面臨不合理的勞動問題時,醫師們又是怎麼看待這些事呢?又為什麼會這樣想呢?

簡瑞騰等人的研究指出,醫師工時過長、工作量大大的原因,除了因為醫療工作本身的不確性,也與醫師得同時肩負教學、行政工作,以及健保制度有關。

健保制度實施後,民眾就醫負擔大幅降低,醫療費用減少,卻創造了大量的醫療行為的需求。醫師勞動小組陳亮甫說,民眾一但生病,即便是輕微的症狀,也會考量到醫院與醫師的名氣和親友口碑,往大型的醫院跑。 這使得大型醫療機構門診大排長龍、急診壅塞,中小型醫院為求生存,挖角「名醫」,轉型往特定慢性疾病照護的方向發展。陳亮甫認為,若要根本的解決,除了讓就醫費用差異化,設立強制性的轉診制度─即,除非特殊事件,不然必須透過診所的轉診才得以到中大型醫院進行治療─外,還要培養民眾信任「厝邊好醫師」,養成先到住家附近診所就醫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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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師勞動條件改革小組 陳亮甫

健保制度造成民眾就醫型態改變、醫院轉型,但,對醫師又會造成什麼影響?

正接受住院醫師訓練的小林(化名)指出,即便可以限制門診掛號人數,以「限號」的方式控管門診量,但在病患需求仍在的前提下,患者往其他醫院求診,將會造成一連串的影響。他以外科系為例,少一個門診病患,會影響到開刀台數,除了醫院收入減少,對醫師來說,也少一個研究案例,進而影響醫師論文發表和升等的機會。一家醫院醫師的職級與升等會影響到醫院評鑑與升級,以及下一年度的預算補助。醫師受僱於醫院,得配合醫院政策、遵從醫院管理,即便有勞動意識,也很難在這樣的關係下有所堅持。

醫院的工作量變大,工時變長,但醫師未必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小林表示,對許多資深的醫師來說,「耐操」本來就是這項職業必備的技能,身為醫師,早就做好每週工時超過100小時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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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年輕醫師也習以為常,就算覺得不合理,也不敢表態。陳亮甫說,過長的工時讓大家根本沒有時間認真思考是不是受到壓迫,更何況,醫師的升級由臨床教師評分,醫院人事權掌握在主任醫師手裡,得罪主任醫師被迫轉換科別的例子屢見不鮮,也就養成了年輕醫師或醫學生的服從性,對於師長或院方的要求,根本不敢有怨言,最多也只是私下抱怨。陳亮甫直言,這就是「媳婦熬成婆」,「熬過了就好了」早就成了年輕醫師面對種種不合理問題時,最直接的反應。

一個人對於勞動條件的理解與勞動意識的養成,和過去教育有關係。畢業於中正大學勞工關係學系、目前在嘉基體系戴德森醫療財團法人關係企業工會實習的段逸欣就說,他從大一就有相關訓練、培養勞動意識,很能了解改善勞動條件的重要性。但醫師的養成卻不是如此,嘉義基督教醫院工會理事長趙麟宇醫師表示,醫學院教育偏重專業教育,而受訪的李姓醫學生也說,自己對於未來工作勞動情況有多糟、要怎麼改善的想法,都是透過網路媒體自學而來的,學校間沒有課程在教,同儕間的討論也很少。趙麟宇回想自己在念研究所前,對社會階級等概念是零,他和許多醫師一樣,總認為管好自己就好,被壓榨就是自己不夠努力,直到念了研究所開始接觸社會科學相關的知識,才真正理解和思考社會不平等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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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義基督教工會的理事長趙麟宇醫師

小林解釋,這是因為社會對學習的想像過於單一,總認為醫學生最重要的目標就是通過國考,拿到醫師執照,其他就不重要,因為「你只要把書念好、知道怎麼診斷就好,那才是你的本」。

離開學校、踏入臨床,問題更為嚴重。嘉基工會理事白惠文醫師說,醫學中心其實會希望透過臨床教育,將醫師制約成他們期待的樣子,而當醫師只能忙於醫院指派和臨床相關的工作,自然沒有時間了解到醫院以外的事。

由於缺乏勞動教育,汲於專業養成,不但讓醫師忽視勞動權益,甚至不認為自己就是「勞工」。 白惠文分享參與嘉基工會的觀察,他發現不少醫師主管認定自己是資方,忽略了自己也是受雇者,認為加入工會對自己一點幫助也沒有。白惠文也說,醫師是中產階級,缺乏對「階級」問題的思考。

趙麟宇則直指,不少醫師認為「勞動者」就是藍領階級,當白領的醫師將藍領勞動者貼上負面標籤後,便認為工會主張醫師納入《勞基法》是將醫師與勞工劃上等號,自我貶低。「我們應該要認識到我們就是受雇者、我們就是勞工。」趙麟宇認為,社會在劃分階級或族群時,給予負面評價是很危險的,因為這會讓不同階級的人忽略自己所面臨的真實問題,「我們應該要認清我們自己的處境,不應該自我催眠我是白領階級,我就沒有受到壓迫。」

回顧醫師培訓過程甚至是進入醫學科系篩選機制,醫師被自我歸類為中產階級的原因並不難理解,且當前醫療機構的管理階級也多由醫師擔任,醫師本身對於職業的想像,也確實容易與「管理階級」、「資方」畫上等號。但無論是什麼階級、什麼職位,醫師受雇於醫院、工作條件不好的事實並沒有改變,若不能意識到自己真實的處境,改革之路只會比想像的更漫長。

【系列報導】
過勞的醫師怎麼了?(一)打怪的學習歷程讓我失去了理想
過勞的醫師怎麼了?(二)專業的醫師也是勞工嗎?
過勞的醫師怎麼了?(三)過勞的醫師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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