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羅永康
畢業禮堂上，師長讀到我的學科，同學慢慢站起來，我們一起戴上四方帽子，學位隨即被頒授，數年苦讀，終於完成。
回憶二十多年前，學校為保校譽，把我們一群壞學生踢走。至於訓導主任當年是否為了更上一層樓，不得而知，亦沒有深究。畢竟，事過境遷，努力現在，才是王道。
當年轉到第五級學校，更加無心向學，一星期逃三日學，家常便飯。餘下的兩天呢？回去胡鬧。然而，訓導主任，嘗言將來想和我共事，謂我與其他同學不同，認為我雖然寫文章罵他，但寫得很好。那時心中，只認為他開我玩笑，我能完成中三，已是奇蹟，那有想過什麼升上大學。
在停課休學之時，我不喜歡回家，因爸媽不許我出門，怕我找損友，於是便索性玩他幾天才回。報警數次，警察申請兒童保護令，上庭之時，法官宣佈判我入男童院，晴天霹靂，淚流滿面。還記得判詞說我打老爸，他立即說沒有，但法官不信，還說我都打他了，他為什麼還幫著我？接著，我便被送往男童院。
社工當年，逼我簽下申請書，要我進入寄宿學校，但寄宿學校，與監獄無異。首先，一進入頭三星期，不可休假，即關你三星期。偶有違規，扣一個月假。想想看，少年罪犯，有輕微罪行，很多也是罰款了事，我犯了什麼罪？為何要關我？還要關一年，那時我這麼想，與其無罪被關一年，倒不如去販毒，賺他數萬元，也許不會關那麼久，而且還有錢賺。
我深知他們是為求減少工作量，不會理我意願。反正求也求過了。索性來個不合作，他愈想減少工作量，我愈增加他的。
小時候，看甘地的不合作運動，就是任人抓，故意犯罪，公民抗命。我依樣畫葫蘆，一進宿舍，即時逃走，他們關一次男童院，最多八星期，但宿舍是關一年。入兩三次男童院，最多也是半年時間，除笨有聰明。結果，成功逼福利官往談判桌，批准我不用回宿舍，但要我找工作。
當權者就是這樣，不給他們吃一點苦頭，只會當你傻子。即使求情信寫得多麼令人痛哭流涕，他們也不會理你。由此，我也更深信公民抗命的力量。
入職場後，我因學歷低下，只能當清潔工人，每天洗廁所，倒垃圾。然而，我不覺得辛苦，雖然被很多人取笑，但難得自由，我很珍惜。
好景不長，一次下班，被人打劫。致電福利官，第一句不是關心我有沒有事，而是嚴厲地警告，如果是說謊，報假案，定必判監。
那次，他要用了數天時間，考慮是否再把我關起來。我怕得想自殺，但第二天，一把聲音命令我，謂跟他指示，便不會失去自由。寧可信其有，我便服從。最後，我真的不用失去自由，然被那聲音指揮。至十多年後，才知這是強迫症。是的，我表面上自由，實際上，被「他」所控制。
不久，轉到香港浸會大學工作，認識李炳坤先生，他著我報考官立夜中學。告訴福利官，他竟破口大罵，謂我工作穩定，不應讀書。究其原因，是我的保護令快將完結，他不想再寫報告，節外生枝。
那次並沒有考上，便繼續當清潔工，直到二十歲，才再次報考。
到十九歲那年，我再次貪玩。今次是吸毒，吃搖頭丸。
數次興奮後，我開始有妄想症，時刻害怕，結果自殺。
幸運地，我沒有死去，然精神藥物，令我手震，只能在清潔、保安和運輸等行業打滾。
在吞下安眠藥之時，回想十多年來自己做過甚麼？一事無成，決定再讀夜校，由中二開始。
在夜校時期，認識了一個很好的中文老師，他不嫌棄我有病，亦師亦友。中四那年，深知若公開考試英文不合格，定不能升級，便不停由幼稚園程度的故事書開始看，十個字有九個不懂，不斷查字典，買十多本文法練習，日夜操練，與時間競賽，每天用五小時溫習其他科目。結果，用年半時間，我由不懂二十個生字的文盲，一躍成為全校第一，七科合格，十三分的高材生。
由於殺校[1]關係，我又不可能讀日校，兩年後報讀公開大學（即台灣的空中大學）。大學不用每星期上課，不上課也沒有關係，最重要是能兼顧工作。我也找到一份補習兼職，在小學教英文。真想不到，數年前的不良少年，英文白痴加文盲，竟然當起老師來。
今天，我畢業了。我希望所有曾誤入歧途的青年，不要像我那樣，以為知識真的可以改變命運，我到今天，仍是清潔工人。我在幻覺底下，雖然能完成會考與大學，但又怎樣呢？社會根本不會接受我們，即使身家清白，如為了找好工作來讀書，也不要浪費時間。今天，如你父親不是大集團高層，你休想往上爬，知識是不能改變命運的，知識只是幫助我們思考，不會幫助我們找工作的！聽說你們台灣很多大學生也是22K一個月，和我們香港一樣，比保全和清潔工低。讀得那麼辛苦，發著會出人頭地的夢去用功，結果呢？只是職場的失敗者。我的老師叫我讀碩士，讀完有教席嗎？在香港，即使你有博士學位，也很難找到博士後，遑論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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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解：
[1]殺校：殺校是香港新字，詞性貶義，其指以公共行政或法律手段，強迫一間學校停辦的過程。(資料來源：https://goo.gl/3fJ5W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