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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書】可以別再「環保捐書」了嗎?

圖/giwdul+darrell

文/張立本

每日必經的捷運站,近期出現「臺北市環保局」的捐書箱,大力鼓吹「舊書回收」。做為一位常在全台各地舊書店尋找、發現瑰寶的舊書癖,不得不提出擔憂。若如環保局網站所說「挑選乾淨、無破損及缺頁之舊書,經整理、分類陳列」,一定適得其反,毀掉真正有價值的舊書。

台灣社會的知識體系的「正常發展」,自戒嚴,遭受了來自特定狹小派性者的打壓,挾軍警憲特之力進行肅清。大量源自1920、30年代的左傾書刊、小說,及頗具批判視野的海內外知識,不但長期禁絕,而且可以成為羅織入罪的「證據」。例如擁有一本魯迅文集,或者一本高爾基小說,或一本薄薄的《大眾哲學》。

即使如此,由於不忍就此摧毀人類文明結晶的人們並未全然繳械,使許多極具啟發性、創造性的書刊、文件與文獻得以流入舊書攤。例如眾所知曉的臺北「牯嶺街」,在解嚴前一直是文藝青年、反叛青年們,恣意淘選「禁書」之天堂。人們暗地抵抗,透過與書攤老闆之默契,在那樣的年代仍然有人可以在舊書攤找到所謂「匪書」,如《毛語錄》,甚至馬克思《資本論》。

因為聚集之故,盛極一時的牯嶺街等地也成為知識青年設法「湊」齊自己心愛的雜誌、名著全集的場域,例如《文星》雜誌。直到今天,因為舊書市場不如以往,數量銳減了的舊書店仍是蒐羅雜誌,如《人間》雜誌,或其他文學類與文史哲類大部頭著作的重要場所。

不僅如此,對於1960年代、1970年代出身窮困農村的學子,舊書店也是取得廉價教科書的好去處。直至今日,由於知識專利及霸權壟斷,許多學校附近都有專收教科書的書店,由畢業學長姐處取得二手書,使得後來者能夠便宜取得昂貴外文教科書。

舊書店有許多種,有逾半世紀、家族傳承的,也有專營特定種類的,也有當今連鎖化的。但你知道舊書與二手書的意義並不等同嗎?單純的二手書店可以是市民尋找便宜好書的去所,但好的「舊書」店則可能專門藏有大量寶藏;這些寶藏可能就是環保局認定「骯髒、破損及缺頁」者。其中的微妙區別,如果不對書籍有研究,或不曾因為斷簡殘篇而受益,則不可能理解。

可能很難想像,「舊書」與「新書」的邏輯不同,市場上原本的「暢銷書」往往會變成舊書攤最常見的「滯銷書」,大量而且多半保存良好。這類書,對於善於利用舊書者,基本不具價值。反之,由於臺灣經歷書禁、文字獄,導致存在大宗無法精確計算的無系統、無版權、查不到的私印書、盜版書,又由於臺灣不曾有過良好的檔案、材料保存機制,使得舊書老店仍然是有心人淘選「寶貝」的好去處,甚至是走投無路之研究者的僅存希望,有些東西連「國家圖書館」都沒收。

在運氣與經驗交互辯證下,一晃神就可能錯過一張泛黃紙張,而它可能是某個重要圖片,或者別本書上漏下來的重要表格。一本書背上沒有文字的泛黃書籍,很可能是原主人刻意包上白紙,或者其他原因下產生的重要文獻,懶得拉出來細看就錯過了。這些都可能是絕佳證據與研究材料,讓我們補回歷史裂縫與空白,或者補充知識的空隙。甚至對於某些專業、某些嗜好而言,書與書的版本也是他們在意之處,從而初版、絕版的髒兮兮的書也可能是寶物。

但環保局如今利用「環保經濟、節能檢碳」等社會主流意識,更甚者利用人們「發揮愛心」的心理,實際上只是「紙張回收」的延伸與附帶處理,就極有可能毀掉了上述還不能全部提及的、「陳舊、破損、缺頁、過期」書刊的極大價值、無法彌補而且無法預測、無法換算價格的價值。

舊書有舊書自身的運作邏輯,當然有很多人把舊書同廢紙一同丟棄,我們無法避免人們無心之過,意外使得有價值的材料從此消失於地球。但是,在原本的舊書場域裡,有另一套恐怕不為環保局所裡解的通路、方法、門道,並非「使用率」、「利用率」可以解釋。如果環保局真正在乎「知識」,真正為了知識,而不是為了擴充紙張回收業務,應該要建立一套有效的篩書、諮詢系統,而且要聘請既有的舊書販售者、流通者,或如舊書使用者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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