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爛時光會客室

【燦爛時光會客室】第404集|《當女孩成為貨幣》派對女孩看似玩樂竟是勞動?

文 / 莊旻璇

《當女孩成為貨幣:一位社會學家的全球超富階級社交圈臥底報告,揭開以性別、財富與階級不平等打造的派對勞動產業赤裸真相》一書,作者艾希莉.米爾斯(Ashley Mears)以一年半的時間進到頂級派對臥底,寫下自己的第一手觀察,究竟這些女孩為何想要躋身頂級派對中?男公關如何在夜店產業立足?富豪掌控一切的權力結構是否有翻轉的可能?

本集節目邀請國立中山大學社會學系教授陳美華,和我們討論派對女孩、夜店男公關與富豪間的曖昧關係,了解金錢、權力關係與性別結構的運作如何支撐整個產業。

當女孩成為貨幣 誰才是派對中的VIP?

本書作者艾希莉.米爾斯(Ashley Mears)目前任教於波士頓大學社會學系,在大學時期有許多模特兒的工作經驗,並將所見所聞撰寫下來,包括模特兒的訓練養成、模特兒勞動民族誌的討論等,這些文章後來也集結成她的博士論文——《美麗的標價》,裡頭討論許多模特兒產業的現況,以及模特兒勞動所涉及到的面向。

陳美華說,書中提到一個很重要的概念叫做「身體資本」,這些在模特兒產業中的女性,最關鍵的就是要累積身體資本,要維持高、瘦、美貌,作者和她的模特兒同儕都花了大量時間做身體上的訓練,以求完美的身材,然而這種身體資本大多轉瞬即逝,因為年紀很難遮掩,老化也很難對抗,就連作者也曾謊報年齡以維持自己模特兒的資格,而這樣的獨特背景也讓她能夠順理成章的進入全球頂尖的派對臥底,進而完成《當女孩成為貨幣》這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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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美華提到,單看中文書名會以為這些派對女孩是作者研究的對象,但實際上這本書的原文書名是Very Important People,意旨重量級的人物,派對的參與者往往是一擲千金的富豪,一般人根本無法踏入其中,由於曾經有參與派對的經驗,作者有了一些男公關的聯繫方式,才能跟著他們進到頂尖派對裡,這些頂尖派對是跨國流動的場域,在紐約、坎城、倫敦等各大城市舉行,為了服侍全球頂尖菁英而存在,而作者主要的研究對象正是幫忙組織派對的男公關。

女孩、公關與富豪 勞務交換不只是各取所需

陳美華表示,女孩、公關與富豪的成長背景與階級屬性截然不同,卻透過書中提到的「全球化的夜店體制」連接在一起,夜店不僅是娛樂場所,而成為了一個制度,有人專門招募參與吃喝玩樂的人,有人專門在裡面揮霍金錢,而派對女孩不需要花任何的金錢就可以進到頂級夜店。作者以派對女孩的身分進到頂級派對做研究,裡頭有到紐約求學、工作的美國白人女性,更多的是中歐、東歐的模特兒,由於紐約、巴黎等城市每年都會固定舉行時尚週,以這項產業為生的模特兒便會在此時聚集,陳美華指出,若以勞動社會學的角度來看,這些模特兒某種程度上是季節性移民,隨著時尚週在世界各國不斷移動。

書中提到女孩進入派對的門檻相當高,至少要有170公分以上的身高、腳踩10公分以上的高跟鞋,身材更是要能夠穿得下美國的「0碼尺寸」,才能在夜店裡受到矚目,而男公關們便負責找出符合這些外貌條件的女孩。陳美華說,這些男公關大部分是南美族裔、亞裔的有色移民,相較於13、14歲就進入時尚產業的模特兒,許多男公關反而擁有美國知名大學的學歷,卻礙於族群因素難以在自身領域佔有一席之地,他們大多具備一定的外貌與高明的社交手腕,有些人會直接到模特兒訓練中心和女孩「巧遇」,有些人則是在紐約SOHO區、百老匯一帶搭訕外貌出眾的女孩,而男公關的好處就是能夠提取當天派對酒水的抽成,一晚收入可以達到幾千塊美金。

這些頂級夜店以全球的薪富階級為對象,作者將其分為兩種,一種是「鯨魚」,也就是土豪,他們在派對上揮金如土,一個晚上可以花費超過一百萬美金;一種是「萵苣」,這類人大多是科技新貴或金融業的經理人,一個晚上花費的金額大多是五、六千塊美金,「鯨魚」偶爾出現一次,而「萵苣」則是夜店的日常。陳美華說,男公關們找到女孩來參加免費派對,並透過女孩吸引富豪參加派對,甚至幫富豪辦派對,然後從中抽取約二成的酒水費用,且這些派對並非偶一為之,一個好的公關幾乎是從星期一到星期日都在辦派對,書中甚至描寫開派對開到身心俱疲的狀況,一個月去一次派對可能會覺得很新鮮、很快樂,但當每天都必須玩樂時,這些玩樂早已不只是娛樂而已,而是成為了工作。

節目主持人管中祥說,這整個過程並不是性交易,甚至可能會避免提到「性」的部分,然而不論是公關或富豪皆透過身旁的漂亮女性來彰顯自己的地位,而坐在公關、富豪旁邊的女孩也透過這樣的方式讓自己成為上流社會的一部分,作者也以社會學中常見的概念「炫耀性消費」來說明這個現象。陳美華補充,炫耀性消費有兩個重要的特徵,一是在這個階級嚴明的社會,人與人之間有明確的階級劃分,但人們同時也感知到階級是可以流動的,而消費便是其中一種能夠讓階級界線模糊的方式,封建時代的貴族與平民最大的差別就是不須參與生產勞動,且透過消費一些毫無用處的東西,以此彰顯自己的財富與權力,而後來的中產階級也爭相仿效;另一個特徵是這樣的消費並非為了滿足需求,而是滿足自己的想望,很多時候實用的東西被貶抑,人們更想購買昂貴的奢侈品。

陳美華表示,炫耀性消費一直存在,但在《當女孩成為貨幣》一書中,不只是女孩成為炫耀性消費,男公關帶的女孩越多、越年輕,便能成為夜店產業中的佼佼者,模特兒成為一種有價值的符號,是炫耀男性權力與社會地位的重要象徵,而男公關完全不用支付任何酬勞,這些派對女孩便自願參與其中,她們以自身的美貌換取進入頂級派對的入場券,並成為男公關換取金錢的籌碼、富豪彰顯身分地位的工具。

巧妙包裝下 被掩蓋的勞動價值

為何不讓「跑趴」成為一份正常的工作?作者在書中訪問一些業者,他們認為與這些女孩成為勞雇關係,會讓派對的氣氛被搞壞,來夜店「玩」比來夜店工作更加吸引人,另一方面,若是請年輕女孩來夜店工作、陪富豪喝酒,等於是變成性交易,這些女孩是基於「友誼」才願意參加男公關的派對,並不是來找工作的,若是為了拿錢而陪別人喝酒,也會使她們陷入各種負面標籤。

陳美華提到,這些年輕女孩大多離鄉背井到某個城市,她們想要建立新的人際關係、有交朋友的需求,此外,一般人會認為模特兒是光鮮亮麗的行業,但實際上她們花費大量時間去試鏡、找工作,大部分女孩都住在模特兒公司安排的宿舍,負擔著昂貴的租金,男公關們便看準這點,藉由提供模特兒更好的住房,來換取她們參加派對,而模特兒為了省下房租也願意與男公關做這樣的交換,表面上來看兩者間或許存在友誼,但本質上來說是種經濟交換的行為。管中祥表示,女孩與公關之間的關係非常複雜,可能會有性或是愛情,並非純粹的雇傭關係,因此演變出許多不同的交換模式。

陳美華說,派對女孩一方面需要物質與享樂,一方面也是為了幫助朋友,即便知道男公關會從中抽成也不會說破,然而這種關係有時也會出現破綻,例如當女孩身體不適想要提早離開夜店時,男公關便會以女孩們享受的免費利益做要挾,其中的支配關係也因此暴露,女孩以為自己是基於情義參加派對,實際上卻無法來去自如。書中也談到許多男公關會設法控制年輕的模特兒,比方說邀請模特兒到某個別墅渡假幾天,但實際上別墅鑰匙掌握在男公關手中,要吃什麼餐點也是由男公關決定,女孩去了現場以後才發現需要配合行程,沒辦法自由的行動。

陳美華認為,女孩在被物化、被剝削的同時,也滿足了她們想接近高奢世界的想望,並且可能隨著情境與時間的變化產生出各種不同的狀況,然而當她們想向男公關協商彼此互動的腳本,計較當中誰獲取了哪些利益時,也越靠近性工作與陪玩的範疇,女孩為了避免這些污名,只好透過親密關係或友情的名義來包裝,而她們勞動價值也被掩蓋在這之下。

而除了派對女孩,男公關也承擔了大量的情緒勞動與隱藏的金錢成本,他們不僅要照顧模特兒與富豪的情緒,也要負責接送、安排女孩們的工作,扣除油錢、模特兒日常所需等花費,男公關的獲利其實不如檯面上那麼可觀。陳美華表示,派對體制仰賴底層弱勢女性與弱勢男性的付出,雖然男公關透過模特兒來顯示自己的能力,但真正在消費女體的仍是超級富豪。

難以翻轉的權力關係

儘管女孩的身體可以被當成資本,但幾乎都是男性在消費,女孩就像一個商品被輕易購買與轉移,那女性又是如何進行身體消費呢?書中提到一位中年女性富豪進到夜店裡,卻被男公關與模特兒用異樣的眼光看待,這顯現出女性無法在這樣的場域裡自在地消費,即便是有權勢的女人都受到性別框架的限制。

此外,當派對女孩想從中為自己爭取利益時,便會讓自己落入「性工作者」的標籤,而這樣的狀況是否有改變的可能?陳美華認為,正因為女孩與男公關之間並非雇傭關係,反而使物質報酬無法被量化,女孩在派對上不僅是飲酒作樂,同時能得到男人的關愛,在一些模特兒的眼中這些男公關是她們親密的朋友,不希望自己被冷落的情緒往往大於金錢上的回報。管中祥也表示,這並不像傳統的勞雇關係,能夠透過結盟、抗爭來達成合裡的對價關係,女性與男公關們反而希望自己能夠藉由社會關係的建立,使自己的階級得以向上流動,但這樣的改變僅限於個人,很難翻轉整體產業的結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