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權, 外稿

新自由主義下的公共空間與無住屋者運動(二)

我開始進行無住屋者運動
講者/市村美佐子(Misako Ichimura) (口譯/葉佳蓉)

從2003年到現在,我居住在帳篷村十年了。其實我以前也是住在公寓裡面,並不是一開始就住在這邊。大學時代的我是學藝術創作的,過去被灌輸的教育,就是透過自己的創作賺錢,藉以提升自己的生活品質。直到有一天,我突然覺得很討厭這樣,再怎麼畫畫也賺不了錢,沒有辦法再認同這樣子的生活方式。有一天走在路上,遇到了這樣的村落,我恍然大悟,或許這樣的生活有更多可能性。

這個村子它在東京的正中心,一般的生活情況就是撿拾別人拋棄的垃圾或是別人認為是垃圾的東西,回收後再利用。日常生活用品、衣服,甚至食物都是由這個社區當中大家一起去搜集,然後回來再作分享。

剛開始那邊住著大概三四百人。當時附近有一個食品加工廠,工廠會有一些即將要過期的庫存火腿,每個禮拜就送過來這邊。對工廠來說,如果要把火腿當作廢棄物處理,還要額外一筆清理費用,而拿來這邊,可以分享給需要的人,也不用另外付處理費用,其實也是賺到。當時的狀況幾乎是,只要在聚落,至少培根跟麵包這兩樣東西一定有。

其實剛開始變成無住屋者的人,他們精神上與經濟上所受的打擊很大,面臨自己即將要流落街頭變成無家可歸的人,這件事情對一般人來說是很難接受的。這些人找到了這個聚落,發現有免費的食物可以填飽肚子,且在大家的協助之下,你也可以有乾淨的衣服可以穿,然後可以開始慢慢的回到正常的生活,因此有滿多無住屋者一開始很沮喪,但在這裡居住一陣子之後,便慢慢恢復到正常的生活狀態,也變得比較有元氣。

以物易物,交換咖啡
在這個聚落一開始進行的的計劃是「以物易物,交換咖啡」。來參加這個活動的人,並不只有這個聚落的人,也有其他地方的無住屋者、路上生活者,或是住在附近公寓的居民。

一開始會想做這個計劃的理由很簡單:有很多人他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但是,即便你是一分錢都沒有的人,只要你身邊有多餘的、不需要的東西,拿過來交換,就可以有一杯咖啡或熱茶。對於沒有家的人,他可以在路邊摘一朵花來這裡跟大家分享,就能有熱茶或咖啡喝;有一些住在公寓裡面的人要搬家了,搬家時總會清出很多平常不要用的東西,此時他們也會把這些東西送到這邊來,拿很多東西來,就會請他們喝很多茶,而這些搜集來的物件都可以再分享給需要的人。

一般在街頭生活的人最大的職業就是拾荒,而且日常活動範圍其實滿固定的,有些人他固定會撿到一些剩餘的高麗菜,有些人每次都有辦法撿到義大利麵,每個人的長項不同,他們在這個地方見面了、認識了,就會開始想像別人可能需要什麼。因此交換咖啡也成為大家互相溝通交流的平台。

同時我也在這個社區開繪畫工作坊,工作坊的作品會被拿來裝飾在聚落周圍,所以大家也叫這裡「有畫作的咖啡」。繪畫工作坊的成員有住在帳篷的、不住在帳篷的,也有住在其他地方的人來參加,一年會舉辦一到兩次展覽。

女性專屬的喝茶派隊
現在住在這邊的四十個帳篷當中,包含我總共有只有三位女性。在台北應該也一樣,無住屋者以男性居多。無住屋者當中並非沒有女性,只是比起男性遊民,女性有遭遇性暴力的問題,所以很多女性遊民是躲起來的。剛開始帳篷生活時,周圍住著很多男性,當時感到不太舒服,很不習慣,所以我開始積極的尋找哪邊有女性,後來女性就集結在一起。三四百人中,大概只有百分之十是女性,於是我就開始了一個女性專屬的喝茶派隊。

雖然現在聚落只剩下三位女性,但其他街頭生活的落單女性還是蠻多的,她們會透過口耳相傳知道我的帳篷叫作NORA,大家會聚在NORA這個帳篷開喝茶派對。NORA這個名字的原由是日文野貓(noraneko)或是野狗(norainu)第一個字的發音,同時也是芬蘭劇作家易卜生作品《玩偶之家》當中一位女性角色―她反抗家庭,對這個父權制度有很多疑問,最後甚至抗拒為人妻、為人母的束縛而離家,這位女主角的名字正好也叫NORA,所以就用了NORA這個名字。每次聚會,話題都是圍繞在哪裡有食物可以吃,哪邊可以安全的睡覺等情報交換。

對於露宿街頭的人來說,要煮飯或洗衣服,其實都蠻困難的,住在帳篷的我或許還有一個比較安定的地方可以作這些事,可是對住在街頭的人來說就非常困難。對他們而言,身上還是要有一點現金會比較好,因此我們就開始用布製做成衛生棉,賣給住在公寓裡面的女性。女性之間比較容易有同理心,透過這樣的接觸,住在公寓內的女性較能想像露宿街頭者面對的生活景況,這兩群人之間也因此有了一些連結。

露宿街頭會遇到各式各樣的暴力,可能來自環境,或來自其他人。我住在聚落中,至少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小空間可以放鬆,但是住在路上的女性,她們無時無刻都處在非常緊張的狀態。曾有一位露宿街頭的女性來參加這個計劃,她平常生活一直都是壓力很大的狀態,來到這個聚會之後,她開始手作這些布,作品可以跟其他物件交流,這樣的過程讓她感到壓力慢慢紓解。在販賣的時候,經常有人稱讚作品好可愛,越賣越好,因此她慢慢找回自己的自尊心,也慢慢可以跟人相處,建立起信賴感。

對無住屋者來說,參加NORA的活動便有一個能夠自在待著的地方。大家來到這邊互相認識,有了夥伴就有了能量,所以在外面遇到被人家排除,或遇到被人家驅離,會產生力量去抵抗與面對困難。

現在這個聚落大概只剩下四十個帳篷,政府管制嚴格,新的帳篷很難再搭起來了。住在這個聚落的居民大部份是五六十歲的人,隨著有人死亡,人數也就逐漸減少。住帳篷的人最常見的死法就是生病―生病了沒有辦法就醫,在很危急的時候被救護車帶走,而被帶走後,又因為他們沒有家人、沒有戶籍,官方無法判定如何聯繫他的監護者或家人,所以就會將遺體直接火化,再送去某個公墓。在這裡住的人能做的,就是在死者曾住過的地方搭建一個小小的墓冢。對我來說,這也是藝術家的工作之一。

 

系列文章:新自由主義下的公共空間與無住屋者運動(一)(二)(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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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羅 真
圖片/編修自高俊宏部落格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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