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外的公民課

關心社會最核心的信念,是對於小確幸的堅持

文/杜可瑜(大直高中歷史科教師)

曾經,大家都以為那是現代版的童話結局──王子與公主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

K君,家中長子。從小就不需要父母操心,性格溫和,學業表現又亮眼,高中、大學、研究所都進入最頂尖的學校就讀。畢業後,立刻躋身為百萬年薪的科技新貴。這一切都順利得理所當然,距離「人生勝利組」就只差最後一步了。

於是,在父母的殷切期待下,經由他人介紹,K君認識了一個女孩。女孩出身小康家庭,有著如長髮般柔順的性格,已經考上公務員。就這樣,交往一段時日後,兩人決意步入禮堂。

這就是童話結局啊,王子與公主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在婚宴現場,大家都這麼以為。難道,不是嗎?

然而,完全出乎眾人意料之外,蜜月旅行回來後不到一年,他們離婚了。

K君的父母只聽說兩人分手的理由是「性格不合」。他們無法想像在外優秀、對內體貼的兒子會是婚姻關係難以維持的理由,因此,在不了解實情的情況下,兩老認為絕對是寶貝兒子受到極大的委屈,而K君始終沒有和家人正面討論過這件事,只有他的多年好友才知道離婚的真正原因。

在高中時期,K君便隱隱約約發現自己只愛男性,也曾經暗中發展過同性戀情。直到適婚年齡,面對眾人頻頻關心婚姻大事,他終於決定心一橫、牙一咬。「或許擁有一個符合社會風俗、父母期待的婚姻,沒有他過去以為的困難吧。」K君想。

孰料,他的身體和心理都抗拒著夫妻間的親密互動。明明眼前的嬌妻,倘若不涉情愛,應該能成為談得來的朋友,但,在關鍵時刻,他總是狼狽逃開。看到嬌妻挫折又沮喪的自責表情,K君終於坦承了自己的性傾向,並請求她原諒這一場欺瞞;遇到這麼美好的她,他曾經真心以為,擁有尋常人眼裡的婚姻,或許不再是撈月摘星。女方震驚、錯愕,經過幾天的心慌意亂,最後還是決定提出離婚,沒有要求金錢,只是索回自由。

王子與公主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童話故事果真是騙人的糖,果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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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李安的電影【喜宴】,而是發生在我身邊的真實生命遭遇。我想,類似的事情很可能早就出現過,而未來……如果我們對於性別/婚姻的認知仍舊維持現在的單一觀點(如:對於「童話故事」的想像、「夢幻婚禮」的嚮往),未來恐怕也還會持續出現同樣的故事:有人苦苦壓抑真實的自己,有人在被隱瞞的情況下成了受害者,而我們每一個人只能祈禱,祈禱自己不要成為故事裡的人物。

或許生命原本就是一場博奕,但,不曉得你是否和我一樣,會希望能夠降低「抽中壞籤」的機率──亦即當社會不再視同性戀情為「異常」或「病態」時,命運的籤筒裡自然就少了這樣一支「壞籤」。經由K君的生命故事,很顯然地,我們期盼能夠達到的這個目標,不單單攸關同性戀者的權益,同時也與異性戀者的生命息息相連。

同理,樂生保留運動、核能爭議、華光社區反迫遷、苗栗大埔事件、美麗灣開發案、臺南鐵路東移爭議、關廠工人事件……這些問題真的只和「在地的當事人」有關嗎?我相信,對於很多人來說,上述這些事件都跟個人的實際日常生活有些遙遠;我們並沒有居住在樂生療養院、核電廠區或核廢料處理地,也沒有被迫遷居或低價出售土地,更重要的是,我們活得好好的。然而,延續前例,女孩在嫁給K君以前恐怕從來都不曾想過,同性戀者在社會的處境與異性戀者有關。

換句話說,這些社會事件恐怕不是和我們沒有關係,只是那條連結線非常隱微,以致多數人習慣冷漠以對,而當使用這種方式來面對的人越來越多,直接造成的結果,就是你我命運的籤筒裡有越來越多的「壞籤」,抽中壞籤的機率自然也就大幅提高,且往往是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找上門來。

這些議題看似不同領域,實則具有一些共通性,例如:在權力運作之下,弱勢的意見和聲音該如何得到尊重與保障。即使你我現在的處境還不算是「絕對的弱勢」,但眾人的冷眼旁觀將會使這個權力結構越來越堅固,總有一天,你我也會成為弱勢而無力反抗。

同樣的道理,香港的雨傘革命、美國的占領華爾街運動、法國查理週刊屠殺案……這些臺灣以外的事情,我們需要認真了解、認識甚至去討論嗎?我想,只要承認「臺灣與世界不可能隔絕」這個既定事實,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就昭然若揭了。

事實上,近代民主在西方歷史出現的源頭,並非來自「奉獻、犧牲與博愛」(這是人們常常貼在社運工作者的標籤),而是「個人主義」。政府之所以存在,必須取得被統治者的同意,而且其存在目的是保障每一個人擁有生命、自由與財產的自然權利。「個人主義」,不是東方道德哲學裡批判的自私,更不意味著反社會、反政治,而是重視社會裡每一個體的獨特價值;緣於此,「批判性地參與社會」成為群體與個人能否共存、個人能否「作自己」的重要關鍵。

只有小確幸不行嗎?的確,民主社會不能強迫每個人一定必須關心社會。然而,那些關心社會的諸多理由之中,最核心的信念恐怕就是堅持每個人各自擁有「小確幸」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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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話故事真的是騙人的糖,因為沒有特定的生命姿態是眾人必要仿效學習的權威,每一個人終將走上自己的旅程,至於,這趟行途是否能夠多一點痛快、少一點苦惡,除了個人心境之外,外界會是怎樣的局面,就端看有多少人願意「批判式地參與社會」了。

人人為我,我為人人。於是,儘管不是王子與公主,我們能夠擁有屬於自己的小確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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