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外的公民課

教室外的公民課|施水環的聲音

圖片:編輯自電信歌詠話劇社音樂戲劇晚會節目單。資料來源:電信數位博物館)

文/邱涵仕(國立臺南家齊高中公民與社會科教師)

1952年的12月的某個夜晚,省立臺北第一女中的大禮堂裡,有場音樂戲劇晚會正在進行著,演出者為電信局員工所成立的電信歌詠話劇社,演出的主要目的則是為了慶祝第六屆的電信紀念日。晚會以合唱反共復國歌做為開場,亦有鋼琴獨奏、口琴獨奏與詩歌朗誦,最後則是由三幕戡亂劇「諜海花」做為壓軸。[i]

音樂戲劇晚會樂曲說明。資料來源: 電信數位博物館

歌詠話劇社的成員施水環當晚亦參與了合唱演出,是女低音部的其中一員。然而,當這些愛國歌曲與話劇在臺上演出時,在場幾乎沒有人知道,她所居住的宿舍中,躲藏了因為「加入匪黨組織」而被通緝多時的弟弟施至成。然而,當時的她有沒有料到,一年多後,她將面臨被逮捕關押的境況?

施水環為什麼會加入歌詠話劇社?目前仍沒有確切的答案。依照當晚的節目單所記載,和施水環同宿舍的郵局員工方玉琴,也參與了前述晚會的合唱表演,她更是日後雇車協助弟弟施至成逃走的人(後遭判刑13年)。

而根據國家檔案的紀錄,疑似曾與施水環相戀的戀人,亦為電信歌詠話劇社的重要成員。是不是這些人際關係促使她加入社團,或者,加入歌詠話劇社成了一種保護色,得以減低來自外界的懷疑,使身陷匪諜案件的弟弟行蹤不致曝光。[ii]

1952年9月22日,音樂戲劇晚會演出的三個月前,電信歌詠話劇社在電信大廈舉行成立大會,隔天的幹事會議當場堆定社團的重要幹部,施水環被選為歌詠組的負責人,也開始投入了相關活動的籌備。[iii]

除了合唱女低音的身分外,施水環亦擔任了當晚戲劇「諜海花」的服裝設計工作,這可能是她個人的興趣,也可能與她曾在臺南實踐女學校(今臺南家齊高中)就讀期間所練就的手藝有關。

諜海花一劇的情節主要在描述一對李姓姊妹,卻是我方埋伏在「匪方」的地下工作者。兩人透過製造猜疑爭端,離間匪方的政委與司令。

兩名主角的人物設定,更是令人不禁聯想到,因為涉及省工委會台灣郵電總支部案,而在1950年間遭槍決的國語補習班老師計梅真與錢靜芝,僅是敵我雙方角色互換而已。然而,身為該劇的服裝設計,施水環在參與戲劇的過程中,不知是怎樣的心境?[iv]

施水環為1950年代少數的女性白色恐怖受難者之一,較為人所知的是她在《流麻溝十五號》一書中所留存的照片,據傳為其弟施至成的友人林粵生先生接受家屬的委託所保存。而她在青島東路軍法處看守所中所寫下的68封家書,更在字裡行間流露出對於家人的思念之情。

「媽媽請你不要擔心,我們期待辦事清明的法官,給無辜的我們澄清,我們是善良老百姓,一輩子是不敢做違背政府法令的事。」、「我渴望的不是東西,我知道郵包到了信也會跟著到達我的手,而從信裡,我便能夠知道媽媽的生活狀況,也能夠得到慈母的溫愛,使我心緒充滿了溫暖。是的!我見到媽媽的信時也覺得彷彿見到媽媽一樣的高興。」等語,迄今讀來,仍不禁令人感慨萬分。

只是,施水環終究沒有躲過死神的召喚,她因為涉「臺灣省工委會臺南市委會郵電支部吳麗水案」而被槍決,罪名是意圖以非法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結束了短暫的一生。[v]

雖然許多人對於施水環的印象是穿著日治時期女學校制服的學生,但在她判決書中的身分卻是台北電信局的組員。然而,施水環在電信單位服務期間的資料卻不多。近日,筆者因教學資源研發之所需,在電信數位博物館(科學工藝博物館建置)所保留的歷史文獻中,再度發現了關於施水環的珍貴資料。[vi]

除了電信歌詠話劇社的活動以外,施水環亦以「我的媽媽」為題,投稿在臺灣電信福利委員會於1950年所發行的刊物上。與她在1948年郵電員工所自辦的刊物《野草》之<母親>一文有異曲同工之處。

文中提到媽媽對自己的勉勵,「女子的一生,不是專依靠男人就行的。我們不願意做寄生蟲,男女應該要並肩奮鬥!一言一動都不可以疏忽,要常常檢討自己,鞭策自己,在社會當一個有用的人……。」、「我感於她那種深摯溫愛的撫育,我更要學習她那種和貧困不屈不饒的戰鬥精神。」

有別於獄中68封家書對家人的思念及溫暖,我們可以由該文中看見,她身為女性,堅毅與獨立的另種性格,透過母親對自己的期許呈現出來。[vii]

施水環<我的媽媽>一文節錄。資料來源: 電信數位博物館

從施水環留世的家書和文章中,我們可以發現她對於政治並無太多心思,反而處處可見其對於家人的關愛之情。這也讓人不解,她為什麼會涉及白色恐怖的案件而結束生命。

1996年,依據立法院三讀通過施行的《電信法》修正案、《交通部電信總局組織條例》修正案、《中華電信股份有限公司條例》(電信三法),中華電信股份有限公司成立,原交通部電信總局之電信事業營運部門正式民營化。然而,仍有許多民營化前的各式檔案資料,依然留存於政府相關單位,有待公諸於世,讓後續研究者能夠進行更深入的了解與深究。

筆者曾經觀賞林欣怡導演於2016年所發表的紀錄片<第六十九信>,對於影片中以特殊手法呈現施水環的家書與片段畫面,印象十分深刻。而當中更令人難以迴避的,則是一名女性深沉未明的低語,在滿滿機械運作的聲響之下,讓觀眾很難仔細地聽清楚話中的內容。這是否也象徵著有太多太多的干預和雜訊,讓我們越來越難了解當年所發生的故事?

1956年7月24日,施水環與另外兩位政治受難者丁窈窕、吳麗水被槍決。[ii]66年後的今天,筆者期待有更多關心這類議題的人們能夠投入,來自官方與民間的資料能夠更加開放,透過各種不同角度的敘事,讓更多人聽見屬於施水環的聲音。

[i] 數位電信博物館,電信歌詠話劇社。檢自https://telecom.nstm.gov.tw/ (July 18,2022)

[ii] 國防部軍法局(1956年6月25日~1956年8月28日)。吳麗水等叛亂案。檔號:B3750347701/0045/3132446/446

[iii] 歌詠話劇社的誕生(1952)。臺灣電信,3(9),38。

[iv]臺南實踐女學校(今國立臺南家齊高中)昭和十七年(1942)之學籍資料。

[v]曹欽榮、鄭南榕基金會(2022)。流麻溝十五號:綠島女生分隊及其他(第二版)。書林。

[vi]筆者曾於2022年1~6月間參與國教署人權教育資源中心主辦,檔案管理局、成功大學歷史系及二十而立工作隊協辦的台南白恐地圖繪製工作坊。而在地圖繪製完成後,筆者再度發現施水環的其他資料。

[vii]施水環(1950)。我的媽媽。臺灣電信,1(1),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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