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徵, 外稿

恨不得你來鬧一場的公聽會——台南鐵道東移第二場公聽會無間道版

文/陳季芳

公聽會,因為本身違法,所以必須暴力對付民眾。
公聽會,要是沒人來鬧一場,只是各說各話,未免太無聊,也浪費了早已經布署的強勢警力;要有人鬧,強勢警力出動,才能順利進行。
公聽會,是一場狡詐的角力:反間、挑撥、翻桌、動手、驅逐、隔離,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人民在公聽會中,永遠是高牆對面的雞蛋,雞飛蛋打,家破人亡。

2017年7月19日早上10點,台南市大太陽,陽光有如大頭針在人們的手臂上跳躍,每一針都刺激著神經。在台南監理站旁邊的東區德光里活動中心,前面有座不小的公園,空無一人,但德光里活動中心本體建築,卻是重兵羅列──唯一可進出的門口,七八個警察盯著正在對新媒記者講話的一群台南鐵道東移迫遷戶,其中最知名的代表人是陳致曉教授,以及前來聲援的徐世榮教授。在德光里活動中心一樓的大廳內,近百警察,很整齊的坐在兩側牆邊,他們由台南市警第一分局長邱文亮帶隊。邱文亮,中央警察大學正科48期行政警察學系畢,最重要的經歷為警務處、警政廳、警政署的保安股長,之後歷經南投、彰化、台中、台南各地分局長。公聽會警察維持秩序,由分局長親自帶隊,十分罕見,邱文亮站在大禮堂官員席與民眾席之間的空地,身子板直,制服筆挺,面色如常,不苟言笑,心中謀定。

所有有關徵收土地的說明會、公聽會,甚至環評會,場地布置都有一個特色,在官員席與民眾席之間,前後兩排桌子之間,一定會空出三五公尺寬的空地,做為緩衝的護城河,以河為界,一則不准民眾越界,二則萬一生變,警察可迅速進駐空地,保護坐在後一排桌子的官員。

10點一到,鐵路工程局及台南市府的官員,已經一排坐在護城河後的位子,坐在中間的是鐵工局規劃組副組長施文雄,即主持人,兩側除了鐵工局工程司之外,餘為台南市政府地政局科長、都發局、工務局科股長、工程司級官員。

公聽會不會遲開,這對政府官員來說,只是程序,依他們所認知的「依法行政」,土地徵收條例的「土地徵收公聽會」是一個法定會議,會是一定要開,開完了事,至於公聽會的目的「作為民眾與政府協議共識之依據」,完全不管。也所以形成了「我說我的,你講你的」的現象。

也像所有的公聽會一樣,這場公聽會一開始,就為「程序問題」辯論,做為迫遷戶代表的陳致曉,發言即直攻核心,指控公聽會違法,違背了土地徵收條例施行細則第二章第十條,同時他指出5月18日的第一場公聽會即已違法,因為民眾發言,沒列入紀錄。

主持的施文雄否認了陳致曉的說法,他認為依法行政各有立場,而且他還說所有民眾發言都列入紀錄,絕無遺漏。

但馬上有位蔡小姐立即反駁了施文雄的旦旦信誓,說她在第一次公聽會發言,根本沒列入紀錄,她找不到。

也像所有的公聽會一樣,公聽會的主持人,永遠不是主管,永遠不面對問題,態度就是「搏軟」,實問虛答,顧左右而言他。你講法令,他講實情。你怎麼罵,他就是不動氣。

施文雄的sop態度就是如此,這引得徐世榮大怒,他說,溝通有四個要件,1’其心忠誠,2’所言真實,3’語言要讓你聽得懂,4’發言符合身分,他認為,施文雄沒有一點符合。

但這一切都無法阻擾公聽會的進行,於是,又進入另一個話題,陳致曉問說,公聽會的通知是不是都有送達?

鐵工局另一位官員林志麟搶答了這個問題,他說,公聽會通知寄了三次,412件,第一次退回108件,第二次退回了47件,這一次退回了7件。林志麟的回答,又證明了陳致曉所說,既然還有7件通知不到,那麼這場公聽會就不合法。

但是,施文雄就說,那一場公聽會可以全部通知得到?

有位風動科技公司總經理李德和發言說,這是顧問公司該做好的事,為什麼鐵工局、台南市政府不督促?這證明政府不作為,官員瀆職。

李德和的身分很特殊,他是張燦鍙時代森海工程顧問公司的經理,也是第一代台南鐵路東移的規劃者,他說,本來的規劃是鐵道沿著高速公路走,現在全變了樣,才有如今的糾紛。

他也認為,既然迫遷戶沒全通知到,顧問公司該負責,這場公聽會不算數。

於是,這場公聽會就是在「依法行政」與「違法行政」中拉鋸。民眾的火氣,當然越來越高。

也像所有的公聽會一樣,雖然有護城河,但中間空地的兩側,一側有張桌子,為記者席;兩側都開放記者進入。而這所謂的記者,警察有目側的標準,就是「攝影機」,攝影機越大,越像記者。所以,從台中前來聲援的黎明幼兒園園長林金連,抱著借來的攝影機,就進入了護城河,和台南市警第一分局長邱文亮形影不離。也許是林金連的名氣太大,邱文亮自己不好趕他,小警察也不便進入護城河趕他,所以,邱文亮就自己盯著他。

這場公聽會的氣氛越來越不好。大廳四個角落,10幾20個警察舉起了攝影機,看似全場蒐證,其實,早有了預定的目標對象,鏡頭就是對準他們──說話最大聲的幾個,肢體動作特別誇張的幾個──而這些目標對象的選定,則是根據過去幾次社運及公聽會的錄影紀錄。

警察場場蒐證,有兩個作用,如果發生動亂,則做為現場證據;如果沒發生大狀況,就做為參考資料──這也就是黑名單的來源。

身為採訪社會新聞的老鳥,有一種直覺──快吃午飯了,如果再繼續在「依法」與「違法」的程序中糾纏不清,這場公聽會到吃晚飯也開不完──好像有狀況要發生了,氣氛太糾結了。於是,大約11點45分,我從民眾的第一排往記者席方向走過去。這一個多小時,我走進記者席不曉得多少次,沒有警察吭氣,任由我拍照。不過,我很低調,都是從警察身後走過去。但這一次,我依舊想繞過警察進去,卻有三、四個橫著身子形成人牆擋我。其中一個說,記者才能進去。我說,我是記者啊。他說,你的記者證呢?我掏皮夾,我沒記者證,只好給他看身分證。但我還沒抽出身分證,他就側身讓我進去了。我聽到他咕噥一聲,「記者幹嘛跟那個女的坐一起。」

我跟那個女的坐一起?是從台中前來聲援的石岡反迫遷自救會李蔚慈。原來李蔚慈被鎖定了──黑名單中人。

我才擠進護城河的記者席後面,就聽見嘩啦一聲,很響;我轉過身子,只見民眾席前護城河第一道桌子,被國民黨藉的台南市議員盧崑福一腳踹翻,他一邊往後退一邊大喊,「公聽會違法,警察違法。」

然後,我只見兩三個警察向他逼去,但更多的警察──全員出動──分成好幾個小隊,擠成一堆堆人球,抬起了目標對象,所見包括了徐世榮、陳致曉、李蔚慈、林金連──這是我所熟悉的四個人,當然警察抬的不只這四個。

徐世榮大概是全台知名的學者,警察抬到大廳中間,就放他下來,其他三個通通被警察抬到大廳外,不,德光里活動中心大門外,不得進來。

這中間有個大疑問:踹翻桌子的台南市議員盧崑福,沒有被抬走,他自己走了。
在這一團混亂中,列席的官員,完全不為所動,靜坐如舊,警察有保證,絕不會讓人碰到他們,護城河也發生了緩衝的作用。

而這時候,官員們做什麼?依舊開會。這場混亂,結束了程序問題,進入主場。

台灣世曦工程顧問公司經理陳俊樺開始依著腳本朗讀台南鐵道東移工程說明。當然很無視於現場紛亂,很順利很快的讀完。

場內繼續公而不聽。迫遷戶中有位婦人指控說,為什麼不讓陳致曉進來?

施文雄這樣回答,「因為陳致曉數度干擾會議。」

陳致曉是製造混亂的原凶嗎?不是。動腳的是台南市議員盧崑福。但盧崑福沒事,公聽會卻因為隔離了陳致曉,得以繼續「合法與違法不明」的議程,在下午2點15分結束。

依據陳致曉在場外統計,被警察抬出場的有8人,有男有女。當然其中有什麼事也沒做的人,譬如,迫遷戶之一的鄭椅發,他只是在混亂中護著另一個迫遷戶,就被警察抬出來了。他氣不過,對著擋住門口的約十個警察,演講了一個多小時。陳致曉對他說,「你比我還會講。」這裡又可看出鄭椅發被警察抬走的原因,話多。

在場內,只剩下徐世榮和幾位僥倖沒被抬走迫遷戶支撑到最後一刻,他們喊著「程序違法,會議無效」,直到聲嘶力竭。

午後的台南,依舊陽光普照,卻照不進厚重紫色窗簾的德光里活動中心大廳──陽光照不進冷氣襲人的地獄──只剩大頭針般的刺人。鐵工局和台南市政府官員,火速的躲進韓國現代七人座灰色小遊覽車,呼嘯而去,留下一股廢氣,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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