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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觀他人的痛苦與犧牲政治

圖 / 香港獨立媒體

文/陳文珊(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神學院客座助理教授)

面對香港理工大學遭警方圍困多日,多名成員失溫、缺糧,且面臨情緒潰堤的人道危機,以及擔憂區議會選舉遭特區政府取消或延後,導致另一波全面社會抗爭,包括台港及南亞等外籍人士在內,多名社工、法律及宗教界人士在21日在佐敦佑寧堂召開記者會,並宣佈「絕食抗暴政 守護年青世代」活動。其公開聲明內中提出三大訴求,要求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要求警方和平解決理大危機,並確保區議會選舉不會遭特區政府以緊急法名義取消或推遲。

消息見報後,引起輿論不同迴響。或有人指,香港特區政府及中國如今己是鐵了心要「止暴制亂」,強力鎮壓反抗聲音,絕食抗議只會搞壞身體,無法促使當權者改變。然而,參與絕食抗議活動的成員,不少人早己對現今香港局勢不抱持樂觀態度,「對政府絕無期盼,只想向年輕人表達大眾與他們同行的決心,並藉此爭取國際社會支持,從而向政府施壓」。

或許,這可以被視為是堅持和理非路線的較年長的一代,站出來聲援勇武年青人的一次出擊。為何其採取的形式,不是靜坐,而是絕食?絕食,的確有傷害身體之虞,作為一種政治抗議手段,經常被視為是與自焚,自殘,或殉道相類似的,是非暴力抗爭的終極手段,不到最後關頭,不會輕易採用。這不是香港反送中運動以來第一次絕食抗議活動。但卻可能是最緊急最迫切的,參與者在極短的時間被動員起草聲明,為了回應香港刻正發生的人道及政治危機。

然而,今次的絕食抗暴政,作為某種政治意味的「自我犧牲」,更有著呼應勇武派過去為了保護手足,讓運動持續被看見,不惜被抓、遭刑求,乃至在街頭挨槍擊的意味!用學術自由民主聯盟成員何芝君的話,要「用自己的身體讓年輕人知道,呢條路唔只佢哋行緊」,帶來某種打破身體政治的疆界,進而促進「同行同苦」的「想像的共同體」的身分認同。

當反送中運動二次過百萬遊行,遭到林鄭特首無視後,七月開始,勇武者攻佔立法會。林鄭特首定調為暴動,接連出現政府與黑道、警察三方聯手,無差別攻擊和平示威者及路人後,香港勇武派使用的武力亦逐漸升級,採取神獸私了、裝修店家、火魔法斷後等等作法。

而警方亦隨之加強了鎮暴的配備和力度。除了不符合國際人權標準的施放約萬顆催淚彈、不明成份的胡椒噴霧同水泡車外,而今還出動了曾被美國法庭裁定為「過分暴力的武器」聲波炮,和1899年海牙國際公約《禁用入身變形槍彈的聲明》的中空彈(Hollow Point Bullet或Jacketed Hollow Points)。特別是中空彈,因為會「滯留人體」,且會造成受害者「緩慢死亡」,目前各國軍隊都不得使用,港警卻拿來在年青的孩子及學生身上試槍,引發社會各界一片嘩然!

香港人不分年齡層各種受苦的身體意象,透過國際傳媒,業己喚起了全球不分地域的共鳴,從要攬炒的勇武背著遺書出門,到守護孩子的陳伯被當作黃色物件遭圍毆,從梁杰淩等義士自盡,到陳彥霖等失蹤人士紛紛被自殺,從理大遭圍困者被絕食,到年長者紛紛站出來絕食。

韓國人聲援,想到了自家的光州事件。台灣人與香港同行,勾起了過去二二八和白色恐怖的歷史記憶。連美國人都不免思及自己建國先烈的歷史,想起了馬丁路德金恩的黑人民主運動。

這一場反送中運動,發展至今,業己印證了學者K. M. Fierke所主張的,無力者的政治犧牲,看似一隻軟弱無力的手(the weak hand) ,其實有能力翻轉局面,重新界定既存的政治遊戲規則。示威抗議者拒絕當權者的「暴徒」定性,藉著選擇自我犧牲,自我界定為是「殉道者」,把個人最佳選擇與團體並不一致下的「囚徒的兩難」(prisoner’s dilemma),轉變為「看守人的兩難」(warden’s dilemma)。此舉逼得看守人或是得與示威者展開對話,或是得持續施暴鎮壓,導致示威者死亡,進而引發本地乃至國際社群的強烈譴責!

這樣的行動策略,業己打破了國際關係(international relationship)研究的傳統窠臼,召喚出全球政治(global politics)的新局面。國際關係研究過去僅關心傳統的政治運作範域,乃至各國政府間的互動,卻忽略了在全球化時代,藉由大眾傳媒及臉書等電子媒體,個人同其社群同樣可以發揮無以倫比的政治影響力。如今,越來越多人關注全球政治,而非國際關係,因為這樣的研究進路方能全面地分析個人、社群乃至國家間複雜的政治互動網絡。

「對政府絕無期盼,只想向年輕人表達大眾與他們同行的決心,並藉此爭取國際社會支持,從而向政府施壓」的「絕食抗暴政 守護年青世代」的活動,必須放在這樣的本土及全球思想脈絡下,方能明白其背後真正的動機,也才能確實評估其行動的成果與效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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