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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鐵東移爭議深度報導(一):一聲不響的土地徵收

採訪與攝影/ 廖元鈴 編輯/羅 真

臺南火車站附近地段車來人往,民國一百年開通沙崙線(即增開中洲往返臺南列車)後,火車經過平交道而升起柵欄的時間延長許多,使得原已熱鬧的路口在尖峰時刻更顯水洩不通。已醞釀二十多年的臺南鐵路地下化工程,近來期望盡速落成的呼聲隨之增長。然而,近兩年來,卻也多次爆出南鐵沿線居民反對土地徵收的聲浪。究竟整起事件的原貌為何?臺南市府與鐵道沿線居民的聲音各是什麼?是否有共謀出路的可能?以下報導盡力書寫臺南鐵路地下化爭議的完整面貌。

「爸爸要回來了!爸爸要回來了!」孩子們開心地對著張媽媽喊著。平交道的警示聲逐漸響起,路口間的柵欄隨著分秒的邁進,緩慢放下。鐵軌與火車間的共奏聲響,已成了父親回家的獨特信號。張媽媽一家人已居住於鐵軌旁近四十多年,對於她來說,鐵路與火車間的聲響,已是家的回憶。

民國八十四年,張媽媽聽到鄰居們口耳相傳,政府打算將這附近的鐵道移至地底下,並在原來的鐵軌下施作工程。「這火車的聲音已經伴隨我們許久,雖然覺得很可惜,但我們一家人也很期待鐵路地下化後帶來的成果。」張媽媽追憶。

直至民國一百零一年的八月,張媽媽的家裡突然來了張通知書,告知鐵路地下化都市計畫說明會的時間地點。「我不清楚這張通知書是什麼意思,去了現場,看到一些人對政府官員亂喊著,說什麼不要拆我們的家,我還覺得那些人奇怪。誰知道,這張通知書,竟然就是通知我們家要被拆的唯一書面資料!」張媽媽激動的說著。

一聲不響的土地徵收
事實上,張媽媽於民國八十四年間得到的資訊,即為當時台灣省政府所策訂的鐵路地下化評估。當時規劃的內容,為原軌下施做,並暫時性徵用鐵軌東側民房部分土地,以便施做臨時軌。然而九十六年時,卻將徵用土地的方式改為徵收,並將工程施做範圍擴大。

鐵工局表示,此工程的經費有短缺的可能性,因此行政院經建會建議,以更多土地開發來挹注工程經費,建議鐵工局透過此鐵路地下化工程,讓土地能得到活化的機會。因此於九十六年間,臺南市政府改徵用土地為徵收土地,並將工程施做範圍擴大。在現有軌東側鐵軌上,向東拓寬約十四公尺,約為兩到三間店面的寬度。同時,將永久軌移至徵收的拓寬土地下,保留原有軌道國有地並另做開發。這導致鐵軌東側民房的407戶,都因工程調整,被迫面臨拆遷的命運。計畫經費亦調整為中央與地方分攤,並將鐵路地下化工程納入臺南市都市縫合計畫。(參照圖表一,臺南鐵路地下化政策演變時間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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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表一,臺南鐵路地下化政策演變時間軸 (整理/廖元鈴)

這份計劃案也在民國九十八年行政院審核通過後,成為唯一的施做版本,並於民國九十九年環境差異評估通過。歷經兩、三年後,民國一百零一年八月,居民們突然收到都市更新說明會的通知書,詳細理解內容後,才驚覺「我們家居然要被拆了!?」這不僅讓東側拆遷戶們憤懣不平,質疑政府過去幾年來毫無協商通知的消極態度,更是讓居民們開始組織起「反臺南鐵路地下化東移自救會」。希望透過集體凝聚拆遷戶們的共同心聲,讓臺南地方政府能重新檢視這牽涉重大的公共建設。(參照圖表二,臺南鐵路地下化計畫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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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表二,臺南鐵路地下化計畫範圍 (資料來源:《臺南市區鐵路地下化計畫綜合規劃報告》第1-6頁)

「我們從來都不反對鐵路地下化,只是當初說是借我們家的部分土地給政府施做工程,這我們也有心理準備。但現在怎麼就改口說要把我們家給拆了?而且這塊土地也突然變成國有了?」張媽媽不能理解的說著。

對於張媽媽來說,這棟房子算是她和她先生的「起頭厝」。當初親友們說著鐵路旁的吵雜環境不適合居住,但她和她老公仍是努力打拚生活,並一點一滴存下買房的基金。這是他們第一棟房子,舉凡結婚、生子、育兒等人生重要階段,都是這棟房子,一同遮風避雨的陪他們一起走過四十幾年的歲月。然而這份回憶卻將隨著鐵路地下化的到來,房子被迫整棟拆遷,土地歸為國有。化為塵土,成為建設都市更新的新風貌。

藍圖裡的都市更新VS. 被吞噬的土地
臺南市政府將臺南鐵路地下化當作都市更新的重點。由於原本建於地上的鐵路,劃出一道區分前後站與不同繁榮程度的界線。因此,臺南市政府認為,鐵路地下化後,能將前後站縫合,讓都市發展更加全面,並使城市的繁榮程度以倍數成長。

規劃路線將從台鐵大橋站一帶,延伸至生產路以南1.19公里處,總長約8.23公里。(參照圖表三,臺南都市更新未來發展規劃圖)根據臺南市政府初步規劃,地下化後,大橋車站以南到小東路,將規劃住商混和區、觀光旅館及文化展演空間。臺南火車站周邊則規劃長途運輸客運、東寧路附近則規劃為商業辦公大樓。此外,鐵路站點也將新增林森站、南臺南站於健康路與生產路間。臺南市政府欲將於此兩站間建立副都心,預計建設小巨蛋與開發高級住宅。都市綠化的概念也被納入規劃中,建設綠化空間,以提供市民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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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表三,臺南都市更新未來發展規劃圖 (資料來源:臺南市政府都市發展局,《都市縫合層面簡報》)

然而,這套看似完整的規劃,在一百零一年以前卻未曾讓民眾、甚至是被徵收土地的民眾參與意見。東側住戶們唯一接收到的,僅是一張都更說明會通知書。被拆遷戶因此自覺須起身捍衛自己的權益。

張媽媽一臉愁容的提到,這附近的居民大多已七、八十歲了,生活於這塊土地的記憶,早已深深刻劃在每位老人家的身體裡。張媽媽說:「走幾步路會到醫院、哪個路口右轉左轉會到郵局,幾乎閉著眼都能走到。」但很多老人家都因為受不了這徵收的衝擊,接連倒下。附近原本健朗的青草伯,也在這抗爭期間突然腦中風,成為一病不起的植物人。已準備含飴弄孫的陳伯伯,本打算和陳媽一同在他們共同打造的屋瓦內,度過後半生。但突來的徵收消息,讓他頃刻間罹患重度憂鬱症,他也漸足不出戶,因他害怕哪天政府突來的命令,將會把他那一手設計、建造的家,倏地夷為平地。

拆遷,搬移,生活勢必有大幅度的調整。對於張媽媽來說,她不確定她那患有視能障礙的孩子是否能適應這麼大程度的生活變動。「他好不容易在這附近的學校,找到校友的工作,而且也習慣了這附近環境的動線,這突來的拆遷,讓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張媽媽著急的說著。因七、八零年代的醫療水準不夠,張媽媽的大兒子因先天白內障沒醫治好,導致視覺部分障礙,造成在求職上因此有了地域的侷限性。「當初也是想著讓兒子在附近熟悉的環境工作,但沒想到這突來的拆遷消息,讓我們根本不知道怎麼面對明天。」

 

南鐵東移深度報導系列(一):一聲不響的土地徵收
南鐵東移深度報導系列(二):消失的正當性
南鐵東移深度報導系列(三):看不見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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