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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二十三歲 沒有面孔的香港示威青年

圖:圖非本文描述之青年

文/黃桂桂(香港記者)

晚上十二時許,在最後一批示威者進入沙田火車站後,我也乘火車離開。下車後,雙腳踏上電梯,方驚覺頸上仍掛著記者證,把套繩取出後,站在電梯下一級的男子突然拍拍我的肩膀,低聲問:「你可唔可以保護我返屋企?」

我愣了一下,看著他,他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穿黑色上衣,黑色背包的兩個角比他的肩膀還要寬——他是示威者。

他把聲線壓得更低說:「因為我背囊入面嘅嘢唔可以畀警察見到。(編註:因為我背包裡面的東西不可以給警察見到)」我看著他藏有倦意的黑眼圈,於是點點頭說:「好。」他笑了,那淡淡暗瘡印的兩頰微微隆起。

我們乘電梯來到山腰,他逕直向一間手搖飲品店走去,熟稔地點了一杯朱古力飲品,然後滿足地大力啜飲。我站在他旁邊,打算「護送」他回家,他卻又轉彎向凌晨營業的街市小店走去,在餐牌前看了數秒,就向店員點了一盒米粉。米粉裝在透明的外賣盒裡,他右手手臂夾著那杯朱古力飲品,一手拿筷子,一手拿外賣盒,便大口大口地喫起米粉。

從下午至深夜,他只吃了幾記催淚彈,白色煙霧並不飽肚,反而嗆得他喉嚨發痛。

他是前線衝衝子,在眼罩、口罩及頭盔的嚴密包裹下,他是一個黑色的影子,沒有五官,沒有他之為他的任何特徵。於是,他能夠放膽地衝。

他說,七月底中西區遊行,他在前線與警察對峙,警察舉槍發射催淚彈——「嘭」——槍聲響起,一記催淚彈落在他的右心房上,他應聲倒下,昏厥過去。迷迷糊糊中,背部傳來劇痛,他微微睜開眼睛,原來是數名「隊友」拖著他走,背部與地面產生激烈磨擦,磨破了背部的皮肉。「好痛、好痛,仲痛過中催淚彈嗰下。」

然後他又按按自己的肚子,用專業的口吻說:「畀警棍打其實冇督咁痛,督唔知佢會出幾大力,就會好痛!(編註:給警棍打其實沒有戳那樣痛,戳不知他會出多大力,就會好痛)」警棍、胡椒噴霧、催淚彈、海棉彈,這些警察曾使用過的武器,都在他瘦小的身軀上留下了痕跡。

昏黃的街燈照在他那比黑夜更黑的黑眼圈上。我問他:「你唔驚被拘捕?」他嘴角揚了揚,笑說:「唔驚,最多咪坐幾年監,反正人生都係咁過,冇咩分別。」如果沒被拘捕,那他就一直衝一直衝,直至老了,衝不動了,就死在戰場上。

凌晨一時許,我們來到他家樓下,目送他黑色的身影消失於黑夜之中,我才想起,我忘記了問他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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