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

黑暗時代,更要學習——我們為何發起未來民主大學?

文/陳景輝、何式凝、黃健偉

都說這是個黑暗時代。有人認為,黑暗時代予人的感覺,總是帶點「灰」,有種憂鬱,甚或無力感;有時則是相反,人們認為,黑暗時代的緊迫性,正好是予人立即行動的客觀有力依據。可是,對我們來說,黑暗時代不僅是這些。

說這是個黑暗時代,首先是一則宣告。這意味一份眼光和能力,即有人已經能夠察覺出了「黑暗」的存在。畢竟,這種能力並非那麼普遍,很多人仍感知不到黑暗,仍活於舊世界表面安穩的幸福幻象之中。或許,所謂黑暗時代,可以從其反面解讀:一道光芒正在消失,逐漸遠我們而去,因而時代漸漸灰暗。若從這樣方面來說,「黑暗時代」的宣告,也就暗藏關於「黑暗」或「消失的光芒」的感知能力。

其次,在行動的緊迫性之外,黑暗時代同時意味了政權的更為有恃無恐,以及傳媒言論空間的進一步收窄,造成了認知的阻隔,以至建制派劇烈動員下出現的民眾撕裂等等。隨之而來,對於每個願意行動起來的公民來說,他在心理和現實上可能付出的代價(種種孤立和報復),將會不斷加重。

所以我們認為,那些仍然堅持於黑暗時代成為變革主體的人,看來特別需要具備一種比以往更為強大的能力與抱負感,以及更為深刻的認同和信念,來支撐這麼逆水行舟、毫無保證的民主追求。尤其在建制機器全面發動、人群日益分割的當下,我們恐怕需要更充實和寬闊的論述及對話能力,好讓共同體的其他成員也能同樣感知到「黑暗」的存在,或看得見那道「消失的光芒」,並且更樂意行動,從而穿越現實的各種障礙和假對立。

也就是說,相比以往,黑暗時代往往埋藏更多始料未及的變化、艱難和考驗,因而我們說:黑暗時代,更要學習。

政治主體就是自我決裂

這裏所談的學習,並非意指重返那張置在象牙塔中的平靜書桌,而是相反:它跟一個孕育和構思政治主體的過程和願望,不可分割。

政治主體,首先意味打破舊時代不平等的政治秩序,即引入一組斷裂,進而使民主變革得以發生。同時,通過這斷裂所形成的缺口,會像陰影一樣,折射到每個當代之人的身上去,使他們站立其上。重要是,站在這一裂口、逆水行舟中的那個主體身影,所追求的並不是昔日自我的安穩構成,而是相反地從中撤出,造成一種分裂,讓新的集體自我得以誕生。

因而,政治主體總是爭議性的主體,其成敗正是一次從舊而新的轉換能力。問題是,這場新舊之間的自我決裂,「新」往往難以站穩陣腳。

不時常聽見人們說:「有鬼用咩,邊有得同阿爺鬥?」「邊個做特首咪一樣!」「明知無可能,點解仲要做?」「香港最緊要就係搞好經濟!」凡此種種,就像迴聲一般不斷在我們的耳邊響起,潛台詞是:民主是一件既不值得也不重要兼不可能的任務。事實上,那些積累已久、根深柢固的舊日常識,可以在一場政治對決矛盾中不費吹灰地俘虜人心。

又或相反,在某些已經醒覺,且有點自鳴得意的「先鋒分子」中間,卻在不斷抱怨「香港人沒得救」:「這麼黑暗,港豬還未覺醒!」、「香港人,是活該抵死,不值得我們為之付出!」,餘不一一。這正是黑暗時代的另一風景:人們急急替香港、歷史和愚昧自私的民眾宣判死刑,而非尋求政治上的自我超越。可是這種埋怨,最後只會更快地把人心拱手相讓到敵人手中,對追求民主來說毫無意義。

政治的距離,學習的開始

無論是舊思維的犬儒認命,抑或新人類的虛無激進性,其實都沒有分別,都同樣叫人無能為力。

由此可見,從政治主體的生成切入,人民的構造被看成是雙重的:一邊是由舊日沉澱出來的種種習性所構成的自我,像是上文那些骨子裏不覺得民主是至關重要的心態,另一邊則是切換這份認同,轉化昔日自我,從而成為民主主體的能力。關鍵在於,在上述兩者之間所構成的全部距離,恰恰就是那使得民主和學習無法分割的憑據和理由(即通過學習使自己具有更豐富的論述視野和行動能力,來完成主體切換的工作)。

若想填充這中間的距離,我們必須超越那種虛無激進主義,直面那一距離所揭示出的民主複雜性;若希望孕育出新的政治主體,我們便需要鑄造出不一樣的自我期待、社會願景、感知能力和歷史意識等。唯有如此,一種真正突破的政治轉化和切換才有條件發生。

未來民主大學的出現,就是希望跟大家一同學習,進而尋找一套更豐富的論述語言,來完成以上任務。同時,在這個日益失語和各自獨白的黑暗時代,我們特別希望能夠締造出一個孕育公共對話和論述的場所。然而,未來民主大學並非無中生有,她的出現參照了前人的步伐:牛棚書院。

思想和對話的場所——從牛棚書院到未來民主大學

約十多年前,香港出現了一次思想性的事件,那就是牛棚書院的面世。跟現在差不多,那時候的香港也是一貫的功利、短視和浮躁。但在這條件之下,牛棚書院卻為那時候的香港,適時引入了一次思維習性上的斷裂。

這個持續了短短數年、可能已被遺忘的思想實驗,當中一些東西至今仍然很值得我們再次記起:曾經於牛棚書院,無數個晚上,每個課室載數十至過百的平凡公眾,他們在那裏學習當代哲學,學習如何在陌生人面前、於公眾之間說理和對話。除了這些,牛棚還引入了公民社會中的進步力量,將他們多樣的面孔和訴求展示人前。

就這樣,通過持續的思想交流、出版和課程研習,一個來自公眾的進步知識社群應運而生。撫今追昔,未來民主大學同樣希望以介入自身的當下為己任,培養多元視野,並催化公共思考和對話的能力,因為凡此種種都是刻下香港最為缺乏的。未來民主大學不能亦不需要完全重複牛棚書院的路徑,我們當下面對的,是比十年前更為熱熾和更艱巨的民主追求;同時,香港原有的價值認同也出現裂變,脊骨嚴重受創。但更重要的問題是,在此黑暗的時代,香港能否煉就足以與其抗衡的民主主體。

基於以上的種種關懷,未來民主大學有了如下的幾個信念:

第一,這是指從現在起為未來的民主、為政治主體的生成做好思想、論述和行動的準備;

第二,通過這所民間學院,我們主動創造自己的民主未來;通過引入各式進步的論述、視野和對話,從而對抗一切A貨、假冒或單音的偽民主;

第三,讓我們把民主看作一項永恆的挑戰:正如沒有民主城市或國家,會宣稱自己完全實現了民主,而民主,總是意味一份承諾:「請再多一點民主!」通過這一自我批判的民主距離,一份對該來而未來的民主期盼,使民主兩字具有生生不息的自我更新能力。

未來民主的呼喚,是準備,是創造,更是承諾。我們深信,在戰勝我們的時代對手之前,我們必須分分秒秒都有比現在走得更遠的想像、期盼和決心。

黑暗時代,更要學習。

前往未來民主大學

 

本文原刊於 明報世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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