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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書】寶寶心裡苦 但寶寶不說—當憂鬱來襲 請允許我悲傷

photo credit:心受創藝場/葎

文 / 陳宛琳

去年(2015)十月,和團隊夥伴們開始了這個名為「我在看見你憂鬱」的計畫(「我在看見你憂鬱」計畫簡介及徵圖文 http://0rz.tw/y82v0 ),我們藉由提問讓大家分享自己的經歷,期待能夠成為一個發聲的平台,讓憂友、陪伴者、助人工作者的聲音真實地浮現並產生對話。針對憂友我們提出的第一個問題是—「你會讓周圍的人知道你有憂鬱症嗎?」,這是每個開始面對憂鬱症的患者即刻要展開的挑戰。在大家的來稿和留言中,有一半以上的人表示不會承認病情,剩下的還有許多人是選擇性地坦白,就像是最近的網路流行語—「寶寶心裡苦,但寶寶不說」,這句話隱含的潛台詞其實很清楚,就是「寶寶好想說」。但為什麼不敢說?說了又會如何?即使在憂鬱症一詞對大眾已不陌生的今天,它的污名卻仍是那麼令人難以正視?甚至在一個個社會事件後恣意擴散。

寶寶心裡苦 寶寶不敢說

「家人知道醫生診斷出我有憂鬱症後,他們的反應便只是,我是個沒抗壓性的瘋子,並整天說服我別吃藥(作者:水舞)」、「我擔心我的事情處理不好,甚至是造成他們的負擔(作者:Shiny)」、「曾經有告訴別人過,下場就是朋友跟我漸行漸遠(作者:彼岸花)」…每個來稿的字裡行間都訴說著他們不能面對自己、不能面對他人的恐懼。坦白病情便是承認自己的軟弱,便是把污點展示在眾人面前,在得了一個症狀已經是「憂鬱」的疾病後,面對社會不見容「負面」的眼光讓憂鬱又多了一個蔓延的理由。我還記得當時連對身邊最親的家人吐露自己生病的事實都是那麼的困難,只敢傳簡訊告知—沒有笑容多惹人厭啊!林黛玉來到現實生活中可不會受歡迎,何況自己又沒有那「嬌襲一身之病」的仙氣。

photo credit 心受創藝場

憂友藝術家作品:破碎的心 photo credit 心受創藝場

雙面寶寶

在那段黑暗的日子,我是多麼希望能夠和大家一起開心,我每週來到充滿正面氣息的地方—我的教會(註1),這裡充滿了笑聲,充滿了陽光,我卻感到更加格格不入,我無法融入所有的活動、無法融入大家的笑話,甚至覺得自己是一個失敗的見證、真正的笑柄,台上的講道都像是責備的聲音,這世界上所有正面的話語都成了極大的諷刺。不只在教會裡,普遍鼓勵正面的環境讓憂鬱的我沒有空間展露真實的情緒,我戴上面具、穿上盔甲,以為這樣是保護,卻是任由被包裹起來的自己在裡面潰爛,在武裝與渲洩的來回中一次次地分裂,心也一次次地崩壞。為什麼我不能不快樂呢?如果「憂傷的本身就是我的症狀」,這理由還不夠充分嗎?

其實夠的,在一次次發聲的行動中我們發現,多數人有了對這個「症狀」的認知後,他們不會再強迫憂鬱的親友們要立刻好起來,不會再要求他們「不要想太多」,他們只是沒有發現「與哀哭的人同哀哭」是更好的解藥。記得來稿者中還有那些不到一半坦誠了病情的人嗎?他們做了什麼—「說出來或許是求救,也是信任你…,希望你也能包容這時候的我(作者:憂雲)」、「因為不了解我的人會說出更多傷害我的話,我不希望他們對我說加油之類的(所以坦白病情)(作者:Angel)」、「我認為因此被疏遠反而是好的,至少讓我認為他們是因為我得憂鬱症的關係,而不是無故被討厭(作者:不具名)」。有人試著和他人解釋面臨的困難、有人反因為「憂鬱症」之名讓自己被釋放,可見說出來也不見得只會換來受傷,但的確得面對些挑戰—要先能整理好清楚的說法,然後作好接受別人可能仍舊「不接受」的準備。後來,我採取了選擇性的坦白,選擇和可能接納自己的朋友說明,避開那些比較容易評斷的人,來到充滿「正面」氣息的場合時,我告訴自己:「這些話是針對大部分的人,不是我,不要用來檢視自己,因為我現在是『非常時期』。

photo credit 心受創藝場_連曉恩

陪伴的力量讓憂友不再是「孤島」;心受創藝場 展演<勿聲張>劇照 photo credit:心受創藝場/連曉恩(舞者:JAZZMEN余瑞萍 陳宛琳 鄭詩怡)

沒有人是孤島

「接納自己」對憂友是一大難關,更需要身邊有人能「一起」接納憂鬱的我們,允許我們的「不正面」、「不快樂」,我們便不用一再穿上其實不堪一擊的盔甲,並允許自己有更多正視悲傷的時刻。接納,讓人相信自己不是被放逐,讓人相信自己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一員,就像是約翰多恩的詩句中說(註2):

沒有人能自全,沒有人是孤島,
每人都是大陸的一片,要為本土應卯。
那便是一塊土地,那便是一方海角,那便是一座莊園,
不論是你的,還是朋友的,
一旦海水沖走,歐洲就要變小,
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減少,
作為人類的一員,我與生靈共老。
喪鐘為誰而敲?我本茫然不曉,
不為幽冥永隔,它正為你哀悼。

—詩人 約翰多恩(John Donne)
譯者:李敖

註1:筆者並非要反對憂友去到各種宗教或成長團體,而是提醒憂友在接受資訊時要注意台上講者的對象是多數人,建議聽講要適時將自己視為特例。一些小型團體像是教會中的小組反而可能成為憂友的支持。
註2:多恩之詩描寫的是當年英國教區的習俗,對於彌留狀態者,教堂都會為他敲響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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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陳宛琳公共行政系畢業卻出走到舞蹈所,走跳於商業與藝術間的舞蹈工作者,因曾經歷憂鬱低谷許下發聲心願,幸運重生後創辦<心受創藝場>策畫同理心議題展演、座談及微電影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