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媒, 街報

反思另類媒體:挑戰與出路

整理報導、照片 / 眾意媒體編輯室

近幾年來,因循大選和社會運動的脈搏,馬來西亞開始出現一些小眾媒體與實驗刊物,無論在經營或組織模式上,都與一般的主流形式有別。有眾多社區報開始扮演凝聚社區的角色;有者作為社區抗爭突破主流媒體牽制訊息流通的網路媒體,例如:當今峇南;有者雖然只短暫出現,但是主題和立場非常鮮明,例如曾在大選時期印刷超過10萬份的《向陽花》,就是一例。媒體的百花齊放對營造多元,打開讀者想像有積極意義,但理想要長久經營,卻不容易。

主題分享:另類媒體實作

05/10/2014(日) | 5pm-6:30pm | Lostgens’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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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林宏祥    《獨立新聞線上》馬來文版前主編,現任中文《火箭報》編務顧問。
  • 楊潔  現為眾意媒體編輯,實驗著不同的媒體形式與內容傳播。
  • 劉嘉銘    《當今大馬》駐檳城記者,也參與與推動《明察暗訪》網路媒體。

《街報》一周年之際,眾意媒體邀請來三位同在實驗各種可能性的媒體人來暢談媒體實作經驗。嘉銘認為記者必須有內部突破,才能推動現有媒體環境的改變。楊潔相信另類媒體的接力和跨越,能撐開更多對話和看見彼此的空間。宏祥則表示現今社會要反思能否提供獨立媒體永續經營的條件,而讓媒體走得更遠。

僵化 vs 自主   內部突破·記者業餘組織 

加入報界已有九年的嘉銘,一開始籌辦《明察暗訪》網路媒體,並不是為了要做小眾或另類獨立媒體,而是想把記者組織起來。

图3.1 刘嘉铭

劉嘉銘

2006年發生星洲收購南洋事件時,他還是《東方日報》的駐檳城記者。當時社會雖出現反壟斷運動,年輕的記者也紛紛站出來聲援,但運動後來卻逐漸沉寂,大家討論的面向也僅限於收購、壟斷和擁有權的問題,論述貧乏。

“檳城記者組織的性質相對聯誼,不談新聞自由、媒體專業或操守這類議題。除了談論媒體擁有權和法令的限制,也應重視在媒體內部的記者力量,回到根本,通過組織職工會來組織記者。”

為此,嘉銘在2008年大選後加入了《當今大馬》,認識一群年輕記者,開始策劃突圍的可能。“當時檳城正發生豆蔻村被拆遷事件,我們就討論能否依循這事件,延伸探討土地或財團問題。”雖然最後不成事,但這群新進新聞從業員最終決定每個月辦一次記者討論會。”

記者自主辦刊物

這個討論會從2009年開始,共持續了三年,過後因大部分的人成為了記者協會的理事,就轉換平臺去推動內部培訓工作。至到2013年,嘉銘和其他記者決定策劃網路刊物——《明察暗訪》。

“報館有它新聞局限,若撇開局限,記者是否有能力做更好的報導?所以我們決定出一份刊物,從議題、方向到內容,都由記者自己做決定。這裡沒有主任與記者的關係,而是由整個團隊去做協調顛覆了報館的權利結構。”

礙于記者很難挪出業餘時間,《明察暗訪》籌備了近四個月,終在2014年4月出版。除了看見記者的自主性,也希望能在逐漸僵化的社會中提供不同的視角,讓論述不再單一。

“基本上,我們還不算是很另類的媒體,只是嘗試讓媒體從業員在業餘之間可以組織起來,思考如何製作自己的新聞,同時反思若把束縛移開,能夠寫出什麼樣的新聞。”

“唯有從內部突破,才能動搖整個媒體生態。”

失語 vs 接力  文化批判·尋找主體認同 

《街報》的誕生,是在2014年505大選之後。當時社會氛圍普遍上都很低迷,焦慮的心情有兩種,一種是對選績的失望情緒找不到出口,處於失語狀態;另一種焦慮則是,若在大選期間大家已經盡全力仍無法改變,那麼還能做些什麼?資訊如何還能傳播更遠?“《街報》就在這樣的脈絡下開始,我們覺得需要做一些面向公共及社會的課題。”楊潔回憶。

图3.2

楊潔

剛開始街報不叫街報,而是“跨越”,寓意在馬來西亞,不論是語言、族群、身分還是恐懼,都需要跨界越線。“大選期間,我們也看見很多人,尤其是年輕人,對知識是有渴求的,但馬來西亞的討論氛圍,無論是詞彙、語言還是空間都相對貧乏,無法滿足。”

“後來《街報》取名為‘街’,有幾個意義:‘街’是雜亂的,裝載形形色色的人卻亂中有序。此外,‘街’裡頭最重要的元素是‘人’。在制定政策的過程中,很多時候都會看不到人,因此《街報》要讓看不見的,聽不見或被忽略的族群、課題或現象,重新被看到。”

《街報》的意象就是眾聲喧嘩,所有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立場和態度,大家都能發聲說話。“每個人都能有自主性,這是屬於我們的空間,我們的土地,我們的環境,只有我們最有權利去改變或是使用它,而不是地產霸權或是發展計畫,很輕易地就把這個部分佔用或剝奪。”《街報》的命名是有賦權抗爭的想像在裡頭。

尋找主體認同

一年來,《街報》最早的六期主標裡都以“誰”為開頭——誰的發展、誰的社區營造等。這個誰有兩個意義:屬於我們自己年輕人的聲音、我們的主體性、以及認同,我們都在尋找的過程裡;另一個意義則是,想嘗試去理解、認識及詮釋,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失語的部分除了是面向自己,也面向外面。”

對於宏祥將《街報》定位在文化批判,楊潔坦言這是比較貼近的語言。“《街報》聽起來好像站在很前頭,可是我們的團隊都不是社運分子,或積極在做組織及社區工作的人。這一年來,我們漸漸發現詮釋和轉譯,是比較符合這個團隊個性的位置和能力。”也因此團隊多訪問在不同領域實幹的人,從藝術工作者、社運分子到社區組織者等,記錄他們的經驗和故事,讓大家看見,也讓組織者能夠彼此互相看見。

楊潔坦言,《街報》在選擇和處理議題的視角,是奠基於她在臺灣念書時在文化研究、文化批判及反思的訓練。“一般上我們選擇的議題是比較跟身分認同有關,例如移民、性別、都市空間、土地正義、或是青年貧窮,這些課題在主流媒體上一般都比較少處理。”

“團隊背後知識流竄、延續和對話的部分,是《街報》很重要的基礎。”

內耗需要接力

組織工作對組織者本身的內耗和消耗會非常快,因此接力的工作相對重要。社會上許多議題都不僅僅發生在特定區域,而是跨領域和國界的。如何將這些零星的組織和力量串聯接力,是另類或替代媒體,能夠突破主流框架去靈活扮演的角色之一。

“接力這件事情很重要,我們記錄不同的人正在做的事情,其實也是想要提供一個平臺,讓別人知道這些懷有社會關懷或是理想的人,是怎麼做的,並且相互接力。”此次街展除了本地《當今大馬》、《火箭報》、商務印書館及有店出版社的相挺,也尋得臺灣群學出版社、《公民影音記錄庫》、《香港獨立媒體》及《突破》機構越洋成為媒體夥伴,就是一個串聯和互相看見的實驗。

“我們希望能透過這個平臺,集結許多人的故事和經驗,彼此有更多對照和討論的空間。”

創新 vs 永續  讀者不是豬·社會要進步

宏祥輾轉於媒體變化的洪流中,從《東方日報》、《Voice網路電臺》、《獨立新聞線上》到《火箭報》,讓他領悟不能一味只談替代媒體或創新,媒體要如何永續經營也很重要。

图3.3

林宏祥

十年前,政府對平面媒體或新聞的控制之嚴峻,是連刊登一篇評論馬華的文章都會被警告。面對四大報被壟斷,以為能突破重圍的《東方日報》又限制重重,那時報館內部的關係很緊繃,於是一群媒體工作者開始在2005年在網路媒體找出口。

另類媒體永續經營

宏祥憶起《獨立新聞線上》作為馬來西亞第一個中文新聞網站,卻因資金不足而在2012年宣告熄燈的緣由,“網站到最後維持不下去的關鍵原因,其實還包括找不到願意滋養獨立和另類媒體的人。”

“大家可能會覺得經營網路媒體的成本相對少,也不受政府以准證的方式控管,那是網路媒體的優勢。但經營下去,成本也不是想像中的少。”

一路走來,《獨立》團隊試過許多方案,從承認失敗到放棄,是艱苦和心酸的過程。宏祥不認為華商養不起一個網路媒體。“我們一直認為社會需要不同的聲音,但到最後偏偏有錢滋養另類媒體的人,對網路媒體不太有感情。出資者對媒體的期待跟媒體人很不一樣,也感受不到讓網路媒體存活的緊迫性。”

“以前有句話,若要害一個人,就叫他去辦雜誌,在馬來西亞辦另類媒體也是可以害人。”既然那麼辛苦,為何還有那麼多人熱衷於辦網路媒體?他認為,大家都想創新,但怎麼樣永續經營,才是根本的問題。“我在弄馬來文版《獨立》的感受是,媒體有很多,大家都有戒心,因為不懂你的背景是什麼,所以記者和編輯跟受訪者或是政治人物等的信任很重要,需要時間慢慢栽培。”

在這個時代,因為網路技術的便利,使得大家都很容易創新網站,以為這樣就能取代舊有的媒體,但有沒有人願意去推廣、供稿,甚至是接受採訪等,這些都是需要看見的現實面和用心經營的,但大家卻看不到這點,只期待成果。“我總結過去的經驗,與其我們花很多時間創新,那不如把時間花在長久的經營,或者發展一套模式去經營,那才是關鍵。”

讀者需要媒體培養

見證《獨立》的結束,到後來呆過的網路電臺也撐不下去(宏祥調侃自己走到哪,媒體就倒到哪),如今身在《火箭報》,讓他對媒體有了另一番感受。“替代媒體是什麼?把替代媒體做出來了,最後拉扯的竟然是擔心內容評論寫得太深,讀者會看不懂。”

但他認為,實際上讀者的閱讀和思考能力也不儘然如此低。“在接手《火箭報》後,有個煮炒小販跟我說,唐南發的文章很好看。唐南發有時候也會在文中加些理論,這證明什麼?這證明他也看得懂,我們不要以為讀者水準真的那麼低。”

“讀者沒有那麼笨,不能把讀者當豬養,不能一直給他們很沒有營養的東西。如果看一篇文章有不明白的字,就Google一下嘛,我也不認為讀者遇到難懂的東西,就選擇不要去接收。”

巨集祥在結尾時說,“一個社會是需要進步的,不能永遠只停留在一個很庸俗的狀態。大家會追求精緻的物品,但精神上的精緻卻不普遍。唯有社會開始會珍惜另類媒體都是由一群人很用心地用血汗和青春在做,才得以延續。或許那個媒體未必是最好的,但至少能確保在媒體生態中,有不同的選擇,而這個不同的選擇又可以相互競爭,這樣才能激出不同的火花。”

另類媒體的出路

經營獨立媒體和另類媒體都會面臨不同的難處,嘉銘分析,以我國的媒體生態和媒體監控的脈絡為背景,獨立媒體(如《當今大馬》丶《獨立新聞線上》有種大報的心態,雖然有別於另類媒體,不會談意識形態或多元課題,但本質上有“獨立”的優勢。

“在擁有權的法令上可能會跟傳統媒體不一樣。雖然他們生產的新聞可能一樣,但你卻知道背後沒人干涉,我覺得這是本質上定位的。”

他認為,大家會要求獨立媒體有多一些意識形態或多元視角,但在現實層面的考量,維持生存和獨立性已是非常困難和需兼顧的問題,而不需考慮商業模式的另類媒體,正可彌補這一塊的不足。

“獨立媒體還是要兼顧點擊率和最基本的讀者群的要求。我覺得如果能共存的話,像《街報》這些有意識形態或是探討另類議題的報紙,也能像獨立媒體那樣能長期經營 ……這兩種(媒體)怎樣去互相競爭,給彼此能力,怎麼去改善整個環境。”

對於另類媒體生存的問題,楊潔則表示另類媒體最大的目的其實是推動社會目標,而非自我保存。“當另類媒體完成它階段性的任務時,其實就已經功德圓滿。就像《向陽花》那時在大選發揮的效應,雖然過後停刊,但我覺得那就是它最好的成果。

“《香港獨立媒體網》(簡稱:獨媒)編輯葉蔭聰曾提及兩年前成立每日讀者量達30萬的‘主場新聞’因受北京政府的政治壓力而關閉,當時讀者量盡二至五萬的‘獨媒’因‘主場’的消失,其讀者量大增,顯示公眾對獨立媒體的渴求與期望,而‘獨媒’在香港這個時候的氛圍,角色尤其重要,也在適度擴充團隊,但是,他仍期待有不同的公民媒體出現,可以取代‘獨媒’。

“每個媒體有自己的定位,但大家在這個社會要怎麼樣去拉扯,彼此跟彼此之間是競爭還是接力,又或是媒體跟讀者、市場間的拉扯,每個媒體都需面對不同的問題。所謂‘進步’的媒體,就是要(思考)怎麼一起去撐開一個比較健康的公民媒體生態。”

——–

街頭練習   關鍵字:另類媒體

與主流對抗的媒體。反對或挑戰既定的、制式的大眾傳播策略,主張要改變社會,或至少站在批判的立場,要求重新評估那些傳統的價值。“對抗”不僅指內容取向的不同,更在整個媒體的目的、運作、產制過程、組織等各方面均與主流媒體所奠基的價值觀相左。

表:主流媒體和另類媒體的比較

主流媒體

另類媒體

目的

利潤極大化

推動社會目標,而非自我保存

產品

迎合/創造有購買力的閱聽大眾

以社會目的為內容取向,保障弱勢發聲

媒介接收者

被動的閱聽眾

互動的參與者,閱聽眾也是訊息來源和製作人

收入來源

廣告主

平民百姓、非精英閱聽眾、訂閱、分類廣告、補助、捐贈、友誼贊助

發行

發行公司、派報單位、主流通路

街頭販賣、叫賣、Infoshop(資訊站)、另類書店/攤、雜誌攤、各種另類商店、咖啡店等、及各種Temporary Autonomous Zones(臨時自主站)

內容所有權

智慧財產權

反智慧財產權、開放式授權

觀點來源

專家學者、政府官員、企業公關單位、媒體名流

一般民眾,特別是弱勢者及主流媒體上找不到的人

結構

與其他主流機構(特別指企業)有共生關係

橫向關係整合及網路建構、獨立於主流機構(特別指企業)

組織

明確的職位角色和劃分、強化社會現有關係、高度層級化

橫向聯絡溝通方式、顛覆層級結構、現有社會關係和角色、集體化生產過程、最小的分工、可被檢驗的薪資差異、參與式民主決策

創新和適應

高科技、昂貴的生產工具

大眾化的生產方式、低或普及的科技

註:上表是主流及另類媒體的理想形態,任何實際存在的媒體都不會完全符合所有條件,但是可以作為檢視主流及另類媒體運作的光譜。

引自:成露茜(2005)。〈另類的媒體實踐〉,成露茜、羅曉南主編《批判的媒體識讀》:269-283。

 

201412月號《街報》免費線上閱讀:http://issuu.com/gentamedia/docs/streetvoice16_dec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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