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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查女孩哪裡去?

圖為電影【太陽的孩子】劇照

文/劉育豪(高雄市教育工作者)

看【太陽的孩子】,多數目光落到了邦查女人Panay的身上,談海岸開發,談土地正義,談耕地復育,談官僚習氣,談諸多諸多的原民議題,全都合理,全都成立。

我卻對邦查女孩Nakaw的身影,留下了更為深刻的印象。

Nakaw是個小六女孩,家裡鼎鑊由她掌持,得負責照養幼小的弟弟。儼然是姊代母職。母親不在家,在遠方,在那民主火苗熊熊熾燃的台北城裡,依憑一介良心,做著新聞,捍衛著基本職業倫理,卻與現實充滿違和。

Nakaw的課餘,會騎著機車(成不成年需要在乎嗎?),去到北迴歸線紀念碑園區,跳著傳統阿美族舞蹈,異不異化不清楚,但賺得的,可是實實在在的人民幣。因緣際會之下,兌成台幣,搭客運,去網咖去小七,喝汽水吃零嘴,幾乎是人生的最最滿足。

但她不滿足,她想去到市區。因為她不喜歡家裡的任何事情都會傳入左鄰右舍的耳裡。鄰居的耳朵,犀利如海風,多了就過鹹。Nakaw羨慕國中階段就離開部落的聖雄叔叔,羨慕他能去到五彩繽紛花花世界。她用怎麼樣的標準辨識有聊和無聊,無從得知,我們只看到她的微笑裡,洋溢著欣羨。看見自己的肖像被印上海報,她的眼睛一樣有光,志得意滿的光;也許那個當下,有那麼一絲自傲浮現,而那卻是她母親亟欲擺脫的「部落之光」美名。

終究,Nakaw是出了名,卻是因為挺身擋下前來破壞稻田的開發怪手(「破壞」與「開發」兩詞並列,何等奇怪的對位),因而博得了嗜血媒體的輕浮封號,甚至促成海稻米瞬間狂銷,真可謂因禍得福(多麼沉重的禍,多麼淺薄的福),好不詭異。

到了最後,具有田徑專才的Nakaw,得以前往台北,深造練功,期待哪天脫穎而出。她與母親的反應,截然不同:淡淡哀愁與樂見其成之間,多少有著離家的感懷與望女成鳳的想望,當中之落差。

至此,我發現【太陽的孩子】將原民孩子的處境,梳理得十分到位,足見是做了不少田野而致。一來,Nakaw懂得販賣文化(請先不要視「販賣」為貶詞),令人驚喜。她跟聖雄叔叔說「你也可以來跳啊,隨便跳,反正他們(中國客)也看不出來」,這是生活的智慧,是一般都市小孩根本不會有的自身資本巧妙運用。二來,孩子的日常呈現,真的非常在地:屋頂上的迢迢思念,公車、商店裡的小小雀躍,海邊的百無聊賴與對峙,都那麼精準地再現,讓我們得以窺見「部落偏鄉」的孩子,生活的部份樣貌,沒有美化亦不醜化,如同太陽照地,那樣自然。

令人嗟嘆的是,Nakaw縱然勇氣過人,待在部落卻可能難以出頭(總不能要她組織一個NGO對抗顢頇政府);於是,憑藉一身武藝,或許還能北上打拚看看,也許終有光耀祖靈的一日到來。這跟母親Panay未曾被交待的記者身份,是否有著同樣的生涯發展脈絡,不得而知。而我們需要認真看待的是,身處當地,縱是英才,也要困於沒有教育資源的淺灘,難以發揮。於是,負笈離去,成了不得不然的宿命。按照這樣的輪迴,會不會將有一天,是Nakaw匆匆從台北趕回,對著她的孩子索討一個,久違的擁抱?

Panay辭掉工作,回到部落,為的是「回到真正有人需要」她的地方。

Nakaw呢?北上之後,要過多久,她才會發現哪裡是真正需要她的彼方?那個地方,或許依舊資源不豐(例如教育,例如醫療…),但永遠永遠,都會有著燦燦的陽光,照著那小天小地,照著所有的邦查子民。

我期待邦查女孩能夠回到那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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