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徵

制度之惡與冷血政客—悼張森文

文/管中祥

2013年9月18日下午,才傳來大埔張藥房老闆張森文先生過逝的消息,「公民行動影音紀錄資料庫」的羅真就在臉書上敲我:我們可以作什麼嗎?

頓時,我有點傻住,心想,土地被搶了,或許可以要回來,房子被拆了,也許可以蓋回來,但,人死了,我們還能作什麼?即使有點不知所措,那天傍晚,我們還是整理了張先生生前抗爭的身影,以及面對不義政權壓迫的無奈與微弱反抗,剪輯成兩部短片(12) 和一篇文章,表達最深的感念與最大的憤怒。

在這之前,我打電話給公庫的記者楊鵑如,想和她討論如何整理張先生生前的影像,沒想到,電話那頭卻傳來哭泣聲。

前兩天受傷在家休養的鵑如,才聽聞死訊,就已開始整理影片。看著螢幕上的光影,回憶起這些年紀錄大埔事件的畫面。2010年初,鵑如就開始採訪大埔事件,這幾年隨著自救會四處奔走,從台北到大埔,來來去去不知走了幾回,她看到許許多多幸福的家庭在暴政之下被迫拆遷,人民辛苦建立的家園,在國家發展的大旗下被當作糞土,不禁悲憤地流下淚來。她還說,張先生不僅捍衛自己的家園,在如此艱困之際,還去聲援關廠工人。

我們這些旁觀的紀錄者,對張森文先生的死都如此悲慟,更何況是他的家人、親友,以及和他一樣同受苦難,許許多多被強徵土地、驅離家園的無辜人民,又該如何面對日以繼夜的家園毀滅與生離死別的壓力呢?

這幾年,張先生為了自己的家,為了土地正義東奔西走,不時遭人冷言冷語,謠言纏身,甚至背負貪得無厭、為己利益,妨礙國家建設的罵名。不僅得承受壓力,堅強的走下去,還願意與許多同處壓迫的底層人民鬥陣相挺,實在讓人敬佩!

2010年10月12日,農民在凱道守夜後的120天,大埔事件看似落幕,但台灣各地浮濫徵收問題仍然不斷,抗爭烽火四起。包括土城彈藥庫自救會、桃園鐵路地下化自救會、竹北璞玉自救會、竹東二重埔自救會、苗栗大埔及灣寶自救會、彰化高鐵田中自救會、彰化二林相思寮自救會等土地被徵收戶齊聚立法院,並赴行政院前陳情,要求修改浮濫徵收的土徵惡法,並且呼籲,未修土徵法前,全面停止徵收土地。

那天,張森文先生也在現場,他不僅是受災戶,也是許多人共同舟共濟的「難友」。弱勢者沒有太多的資源與武器,但至少還能一方有難,八方相挺。當天,張森文情緒相當激動,悲憤地說:

「真的很苦,抗爭了這麼久,地還是都要拆,你說我們該怎麼辦?行政院長(時為吳敦義)都指示要劃地還農,建物及基地採原物之保留,但是我的房子卻無法保留,你說該怎麼辦?政府宣判就是要拆,完全沒有溝通的機會,有政府嗎?根本就是沒有政府!」

當時,行政院長許下「原屋原地保留」的承諾,讓大埔自救會民眾保有一絲絲的希望,但地方政府卻是虎視眈眈,隨時都要生吞活奪人民的財產與記憶,具指標性角色的張藥房自然更是備受壓力。

那陣子,張藥房門口掛了一隻企鵝玩偶,上頭有個布條寫著:「大埔的企鵝,是一隻最後の孤鳥」。張森文一家遭遇的不只是可怕的國家暴力,財團及政客操弄的發展主義的價值,更讓張家等四戶成為阻礙鄉里發展榮景的罪人。他們面對的不只是時時刻刻會偷偷摸摸侵犯的怪手,還有,社會集體意識型態的主流價值。

地方政客利用農村鄉民脫貧的急切期待,假借地方發展之名,掠奪土地,討好財團,但不僅造成士地與資源的浪費,對於地方財政卻未有實質的幫助,地方的發展反而越來越糟。

例如,六輕進駐麥寮多年,雲林卻仍是台灣最窮的縣市之一,不但經濟沒有改善,還帶來更多的污染。而苗栗有許多閒置的科學園區空間,並未有效及妥善的運用,但地方政府卻從不主動公開這些資訊,相反的,不斷灌輸人民以建設發展鄉里的美夢,以致許多人被迫離開賴以為生的土地,四處流離。底層人民的家園與生命,在這些權力者的眼中,只是模擬城市,虛擬的遊戲。

2010年的那些話,張森文這些年不知說過了多少次,每次總是眉頭深鎖、情緒激動、憂心忡忡。面對無望的未來,以及暴力拆毀家園的威脅,再怎麼正常,甚至是堅強的人,恐怕也很難陷入憂鬱的陰霾,然而,不斷地抗爭成了僅有的希望。

今年7月2日,大埔自救會的居民放下手邊工作、家中的事務,北上行政院連夜靜坐,目的只有一個,希望中央政府能兌現「原屋保留」的承諾,但這些中央大員依然高坐冷氣房,相應不理。靜坐當時,張森文再次重申:

「政府的承諾是白紙黑紙,而我們住了三十幾年的合法房子,政府卻一拆再拆…我的命只有一條,我老婆也只有一條命…一個小老百姓只想把自己的東西要回來而已,真的有這麼難嗎?只有小小的六坪是我安身立命,一家五口住的地方,留下來,真的有那麼難嗎?如果真的留不下的話,我,只有走我自己的路,可以吧!」

張森文和聲援群眾在炙熱的大太陽下靜坐兩天,政府不僅避不見面,還在4日清晨驅離這些受盡風霜的小老百姓。而張森文在警方的驅離行動中痛哭失聲,被警方抬走時,嘴裡高喊著「原屋保留」!

張森文先生過世了,死因也仍待調查,但無論如何,恐怕很難能否認,粗暴的政府是造成他晚年悲劇的元兇。然而,就在真相尚待釐清之際,國民黨立委吳育昇卻急於撇清政府的關係,他淡定的說:「千萬不能說因為是政府的制度所以殺了這個老闆,我覺得這麼簡單的二分法,那麼民主法治、任何的法律規範都沒有是非了。」

吳育昇的談話看似有理,卻十分無情,張藥房及許多被迫拆遷的人民早已成為政客利益與不義制度的犧牲品,執政的立法委員不反思制度的檢討,還把責任撇得一乾二淨,倒頭來只會激起人民更大的憤怒。

制度並非全然都對,存在於制度背後的各種利益與價值,也未必考慮到社會的公平、弱勢者的需要,甚至已殘害底層人民的基本生存。更何況,苗栗縣政府徵收土地的兇惡程度,早就超越制度的範圍,「制度」已經成為炒作土地,討好財團,維護權力者利益的工具,這樣的制度還有什麼正當?還有什麼正義?這樣的制度、這樣的政客能不被推翻嗎?吳敦義副總統對於張森文的死,面帶哀傷地說:「希望不幸的事不要再發生。」但制度不改,政府依然無情,不幸的事,能不發生嗎?!

張森文先生的死,絕對不是個案,也不會白白捨命,他突顯了制度的惡,也會激起人民的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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