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民, 燦爛時光會客室

《燦爛時光會客室》第353集|改名鮭魚可以 原住民單列族名不行?

文 / 黃馨慧

還記得去年曾經瘋狂全台的「鮭魚之亂」嗎?當時壽司連鎖店的促銷活動,帶起一波「改名鮭魚」的風潮。而就在半個月前,「以我的族名呼喚我行動小組」以及各民團在台灣高等行政法院召開記者會,當天也是原民團體針對「單列族名」提起行政訴訟首次開庭。雖然在台灣人人都可以選擇改名為「鮭魚」,但原住民卻正在爭取身分證姓名欄上能「單獨顯示族名」,兩相對照,不免令人唏噓。

提出行政訴訟 以我的族名呼喚我!

本集節目邀請到「以我的族名呼喚我行動小組」成員Savungaz,她的名字在身分證上會直接被翻譯成中文「撒丰安」,因此許多人會稱呼她為「撒小姐」或「丰安」,但她並不姓撒,「丰安」二字也與她毫無關聯,這個困擾並非Savungaz獨有。

原住民族在身分證上使用傳統姓名有三種方式,第一種,是和Savungaz一樣,將族語姓名翻譯成漢字後單獨顯示在身分證上,第二種除了漢字之外,以「附註」的方式並列族語姓名的羅馬拼音,第三種則是使用漢名,例如Savungaz能使用小時候的漢名「李品涵」,也能將族語姓名附註於姓名欄下方。

雖然立法院在2017年通過《原住民族語言發展法》、2019年通過《國家語言發展法》,條文裡明定所有國家語言一律平等,但在正式的身份文件上,原住民族卻感受不到絲毫平等,

「以我的族名呼喚我行動小組」的訴求,即是希望以單獨顯示族語名字的方式取代漢字。去年五月,小組成員向內政部提出訴願,無奈遭到駁回,他們決定向行政法院提起行政訴訟,盼能透過司法途徑讓原住民族有選擇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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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住名改名 造成誰的困擾?

Savungaz認為,他們的訴求甚至不需要修改條文,因為在現行的姓名條例裡,恢復傳統姓名已不受法律限制,所以不應該強制原住民取用中文,並且,「中文」在《原住民族語言發展法》與《國家語言發展法》通過之後,其內涵應該重新被定義,以前的中文單指漢字,如果現今的中文不在單指中國的文字,而是這個國家所肯定的多元語言,那所有的族語及其用來書寫的文字都應該被包含在法律內涵裡。

除了「以我的族名呼喚我行動小組」之外,也有許多原住民立委積極推動此事,然而,戶政機關卻以「會造成社會困擾」作為回覆,甚至引用憲法第二十三條的基本權限制條款,表示為了維護公共利益,得以限制原住民族的權利,但是所有的公文書裡,都沒有具體寫明究竟會對公共利益造成什麼影響。

雖然任何一個人都可以為了免費吃鮭魚而改名,可是當原住民族想要用自己原本的族語名字登記書寫,以求他人正確的認識自己時,政府卻認為他們的行為會造成社會困擾,這樣巨大的落差讓Savungaz感到難過。

節目主持人管中祥認為,其實對社會最大的困擾是讓大家誤解原住民族名的意義、對原住民族變得無知、對文化變得無知。

2016年,內政部長葉俊榮對於「恢復族名」訴求的回覆為,需要一點時間來促成社會理解,到了2021年,內政部給出的回覆仍舊是需要一點時間,究竟在這四、五年間,我們的國家機關做了哪些前進的努力?

「名字」的意義

所謂「名從主人」,意即一個人除了該如何被稱呼,也包含要如何被書寫和記錄,每個漢人家庭在幫自己的小孩命名時,姓名中的每一個字都蘊含著父母對孩子的期許。Savungaz表示,原住民族也一樣,每個族語名字的背後都帶著族群的故事與身份標記,但當它被翻譯成漢字後,會被中文的字義影響,例如,Savungaz的名字被寫成撒丰安,但這三個字與她完全無關,由於布農族的姓名屬於隔代傳承,她的名字來自於外婆,這就是她與外婆、與布農族的連結,將Savunga稱呼為「撒小姐」,是一個完全誤解其命名意義及方式的舉動。

台灣原住民族的命名有幾種方式,第一種是較為常見的親子連名,意即自己的名字後面接的是父母的名字,會依照部落習俗而有所不同;第二種較為特別的是達悟族的親從子名,當某人的第一個孩子出生時,全家所有的家人,從父母到祖父母都會改名,跟著第一個出生的孩子姓,第一個孫子出生時亦如是,所以一個達悟族人一生可能至少要改兩次名,我國姓名條例規定一個人最多只能改名兩次,但為尊重達悟族文化,達悟族的改名不在此限;第三種則是家屋名制,排灣族和魯凱族即使用此制度,他們的名字前段是自己的名字,後段是家屋的名字。不過,Savungaz強調,現今原住民族名的格式有點被登記的格式所固化,但他們的姓名格式其實只是族語語境對話中的互動方式。

對許多人而言,或許被殖民的日子早已被留在過去,然而外來政權所帶了的影響,直至今日仍然在原住民族的生命裡產生印記。從日治時期開始,台灣人民被大規模鼓勵使用日本名,翻開部落的戶口名簿,能看到清一色的日本姓名,更嚴重的是,使用日本姓名的女性在婚嫁後會冠夫姓,女性長輩過去的家族和姓名可能就此失傳,到了國民政府時期,情況更是雪上加霜,強制所有原住民將姓名更改為漢名,甚至會有同一家庭不同漢姓的狀況發生。

而原住民能有恢復傳統族名的機會,是許多前輩們從體制外到體制內共同努力,推動姓名條例的修訂,才有如今的結果。

「名字就像是咒語一樣」,Savungaz說道。她以動畫《神隱少女》作為比喻,故事中的主角由於被拿掉了名字,找不到回家的路,而這件事也正在當代原住民身上真實發生。失去自己的名字,就找不到回家的路;無法正確認識自己的名字,就沒辦法知道自己是誰。

共榮共存 在這片多元的土地上

原住民人口只佔全國人口的2.5%,其中更僅僅只有不到5%的原住民申請恢復傳統姓名,Savungaz認為,導致原住民族對於恢復傳統姓名意願低落的部分原因來自於行政程序的不友善,她曾經為了辦理恢復族名的手續而在台北市中正區的戶政事務所待了三個小時,因為當時那裡沒有人員承辦過這項業務,但Savungaz也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單獨使用漢名或中文字來登記身分證的人非常少,這代表了對原住民而言,認同感的來源並不來自於漢名或中文字,而是附註於其後的傳統姓名。

Savungaz認為,現行法規的不友善,不僅限於身分證件上的姓名欄,也充斥在日常生活中,例如她與母親一同前往戶政機關辦理恢復族名時,公務員的第一反應竟然是覺得好麻煩;在餐廳訂位時,店員隨口的一句:「請問您貴姓?」,就讓Savungaz遲疑,是否該花十分鐘的時間與店員解釋一遍?這些平凡生活中的困擾,處處都彰顯了行政體系缺乏彈性與多元理解。

走過被殖民的歲月、被迫使用他者的語言、在家族系譜上遍尋不著自己的祖先,這是許多原住民心中的傷痛,行政訴訟只是「以我的族名呼喚我行動小組」的其中一個倡議手段,在這背後更重要的,是期望大家能發現,原來台灣有這麼多元的文化樣貌及生活方式,當我們對於多元的想像更為開闊,當我們更願意去傾聽彼此的聲音,這片土地才能開出更多彩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