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爛時光會客室

【燦爛時光會客室】第396集|當信仰與家庭成了「壓迫」 每個人者住在平凡的《神人之家》

文 / 黃馨慧

本屆的金馬獎與嘉義民雄特別有緣,在第390集當中,我們訪問了獲得最佳紀錄片獎項的《九槍》導演蔡崇隆,他住在民雄鄉福權村,與妻子阮金紅共同創立臺越交文化流據點「越在嘉文化棧」。本集的燦爛時光會客室,則邀請到同樣入圍本屆金馬最佳紀錄片獎項的《神人之家》導演、民雄囡仔盧盈良,與我們聊聊他在民雄的成長經歷、家人們各自面對的束縛與壓迫、信仰與人的共生關係。

逃離與返家 神與人共存的家庭

紀錄片《神人之家》成績亮眼,不僅入圍今年馬獎,更勇奪台北電影節百萬首獎、最佳紀錄片、最佳剪輯及觀眾票選等4項大獎。

然而,如此亮眼的成績以及觀眾的熱烈迴響,都是盧盈良最初拿起攝影機拍攝時,從未料想過的。他開始拍攝《神人之家》之家的契機,僅僅是想紀錄原生家庭裡的生活點滴,將這些影像留給家人做紀念,並沒有想作為電影上映,更別說是入圍金馬獎。

父親戒不掉的賭癮、兄長頻頻失敗的事業、母親隱忍不發的苦楚,一切都把年輕時的盧盈良壓得喘不過氣,於是他選擇逃離那個彷彿黑色染缸的原生家庭,一逃就是二十年。

直到接到媽媽的來電,電話那頭的她說:「你能幫我拍張照嗎?未來辦後事要用的」,當頭棒喝,讓盧盈良才開始反思,他們的家庭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於是他決定帶著攝影機,用鏡頭紀錄那個被困住的家,也紀錄下自己與家人和解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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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家庭日常 意外引起許多人共鳴

節目主持管中祥在訪問盧盈良之前,曾先去向他的國中同學、前民雄青農聯誼會會長張智源打探消息。在張智源的印象中,盧盈良是一位非常有文學天賦的同學,總能用優美的詞藻描繪出生活中的種種事物。令人訝異的是,國中時的盧盈良曾經從資優班被調到放牛班,讓張智源十分好奇箇中原因。

盧盈良解答了這個時隔多年的問題,他說,只是因為成績不夠好,才被「降級」。國中時期,他並不是一位乖巧的學生,常常翹課、不務正業,到處惹是生非,是許多師長眼裡的叛逆囡仔。被放逐到放牛班的第一天,盧盈良就被同學欺負,讓他有了不被全世界諒解的孤獨感,也給了他一個教訓——只依靠自己、不要依靠任何人。

談到國中時的叛逆時光,盧盈良分享,自己曾把父母給的大部分零用錢都拿去打彈珠台、玩電動,最後剩下的一點錢,拿去報名升學考試。盧盈良因而進入高職就讀廣告科,由於對繪畫頗有天份的他在高職讀書期間,開始在姐姐上班的MTV打工、畫宣傳海報。他開始大量接觸各種電影,找到進入藝術和影像世界的鑰匙,盧盈良的電影夢開始生根發芽。高職畢業後,盧盈良帶著對拍電影的嚮往,離開了困住他的民雄。

「拍紀錄片很孤獨,但也很自由」盧盈良說。比起時間緊湊、壓縮的劇情片劇組,他更喜歡紀錄片漫長而緩慢的拍攝時程,也享受拍攝紀錄片時,許多事都得自己獨挑大樑的「一人劇組」。

紀錄片可以走入他人的故事與人生,盧盈良則選擇走入自己的故事,盧盈良說,兩者最大的不同在於,拍攝他人的故事有更多需要顧及的問題,是否能拍到自己預想中的畫面是一個未知數,而自己最初拍攝《神人之家》時,並沒有太多思考和預設立場、沒有明確的拍攝的目標或價值,僅僅想為自己的家庭生活留下紀念。這也是盧盈良的拍攝習慣,他認為,自己是「衝動型」的個性,常常只要一個簡單的起心動念,就會著手拍攝,再慢慢看著素材梳理脈絡與核心價值。

管中祥認為,《神人之家》的精彩之處在,雖然只是平凡無奇的台灣家庭故事,卻讓許多人都能從中得到共鳴,而盧媽媽更是映照出整個台灣社會裡,傳統家庭的女性縮影——一個被丈夫、兒孫、神明困住的苦命女人。盧盈良表示,自己在拍攝時,僅僅是誠實地紀錄下自己的家庭互動,從未想過能引起別人的共鳴。電影上映後,從許多映後座談中得到觀眾感同身受的回饋,是他和拍攝團隊都始料未及的。

信仰是庇佑或是枷鎖? 不被神眷顧的凡人家庭

二十年前,電影帶著盧盈良離開民雄,找尋自己的生命出路。二十年後,電影又帶著他回家,讓他開始正視自己的家庭問題。

盧盈良的哥哥盧盈志,在小學六年級時,被神明選中而通靈,盧家開始會有信徒上門問事。然而,這個神與人共存的家庭,沈迷簽賭的父親拖垮家中經濟、能與神明通靈的大兒子,工作頻頻失利,耗盡心血種植的小番茄慘遭淹水,明明相信有神存在,卻從未得到保佑。盧盈志也曾想抽離信仰,有一段時間拒絕幫別人問事。

管中祥說,盧盈志如同陷入一種「助人者困境」,明明透過神職幫助他人,自己卻被信仰所困,然而,被信仰束縛的同時,卻又從自己的神職工作裡,獲得成就感與自我實現的價值,矛盾而哀傷。

盧盈良的另一部紀錄長片《牧者》當中,也探討了神與人的關係,在兩部片當中,都呈現了信仰對於人的壓迫。他不解,為何信仰應該予人慰藉與自由,最後卻變成無形的枷鎖,束縛、困住整個家庭?

電影是離家的羽翼 也是回家的鑰匙

在拍攝後期,盧盈良的父親罹癌,團隊開始猶豫是否要繼續拍攝,然而,盧盈良好奇自己的家庭關係會因為父親罹癌而有什麼轉變?於是《神人之家》最終也紀錄下父親身體日漸衰弱、去世的過程。盧盈良表示,在鏡頭裡看到父親受病痛折磨,是整個拍攝過程最困難的時刻,每當悲傷情緒讓他無法負荷,他都會暫停拍攝,讓自己能在現實生活中喘一口氣。

《神人之家》原先只是家庭生活日常的影像紀錄,卻意外地讓盧盈良開始梳理自己對於家人的不諒解,也漸漸地與家人和過去的自己和解,也正因為《神人之家》是如此平凡的家庭故事,才能讓所有觀眾都能在盧盈良的故事中,得到自己的感受。

在台北電影節的頒獎典禮上,盧盈良在獲獎時說出:「我是阿良,我是嘉義民雄人」,他想提醒自己,要記得自己來自哪裡,同時,也是他終於能對自己的原生家庭和解與認同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