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權, 外稿

我的1989.04.07

圖 / Jason Shaw

文 / 邱毓斌

1989年四月七號。

記得那天,應該是過午就得到消息,悲憤到很慌亂。晚上是我們中興法商青年社每週固定活動,楊碧川來帶台灣史讀書會,社團就推派我跟陳尚志到自由時代雜誌社去。雜誌社離我們學校很近,停好機車,從昏黑的樓梯走上去,沿途階梯都是當天消防車噴灑的水。

進門,因為電路已經中斷,雜誌社裡是緊急照明的昏黃燈光。滿屋都是人,各路人馬,或低聲交談,或啜泣。

有人招呼我們,給鄭南榕上香。芭樂是基督徒,說他不拿香的,我也跟著沒拿。我們朝那具焦黑的遺體結結實實地鞠了一個躬。我們退到樓下抽菸,等各校人馬來開會。記得深夜裡的會議,好多人都決定要跟國民黨輸贏到底。

後來就是五一九出殯了。風聲鶴唳,國民黨揚言將鎮壓,我們擔心學弟妹的安全,當時就很顢頇地決定,讓我跟尚志代表社團參與,其他人留在社團著等消息。

那天,所有出殯遊行參與者都套上了全黑長背心,從士林廢河道出發。隊伍剛從民權西路轉進中山北路,就看到青年社所有的人都站在街角等,一見到我們,就全部衝進到隊伍來了;原來,他們根本在社團坐不住,所以決定全部都來。是啊,真蠢,怎麼可能還能乖乖在社團坐得住?

終於到了總統府前(幹那時候還叫做介壽路)。學生隊伍坐在總指揮車後面,所以沒有看到詹益樺自焚。在後頭,我們只看到黑煙、憲兵車的水柱與指揮車的狂喊。後來看到一位黨工,淚流滿面地提著詹被燒焦的鞋子走過,大家哭成一團。

那天從遊行中帶回來的鄭南榕遺照,就掛在我們租的屋子裡;大學時代後來又搬了兩次家,都放在我們的客廳裡。

後來的發展,大家都知道了,民進黨沒有衝,兩年後選擇跟國民黨的李登輝合作。

當然,鄭南榕也沒有白死;那年春夏之交,我們那一代的許多朋友,就這樣轉大人;在25年後,鄭南榕的句型,灑遍台灣。

在中山社會系時,曾和王宏仁一起開大一社會學。有一週的課程看了「牽阮的手」,並且要求同學寫心得。一位同學寫下「歷史故事有一體兩面,鄭南榕自焚可以說是壯烈犧牲,也可以說是畏罪自殺…」之 類的話。我那時候很想告訴那位同學,你之所以可以這麼廉價地評論這位叫醒並趕走身旁的心愛女兒之後引火自焚的爸爸,要感謝的,正是他生命所爭取來的言論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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