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輯】台中太平番仔路庄纏訟48年　自救會長家遭強拆

文／公庫記者吳容璟

台中太平番仔路庄44戶居民與建商因土地所有權糾紛纏訟48年，2019年建商第三度提起拆屋還地訴訟，將居民拆為七組加四件提告，目前僅一組勝訴，其餘皆敗訴或尚在程序中，日前建商針對自救會主委林秀芬家一戶聲請強制執行，台中地方法院4月10日上午8點帶領近百名警力及工人執行強拆，是44戶中首戶被拆。

自救會前一晚舉辦守護之夜，聲援者將幾個通路以鐵刺網、桌椅、鐵皮封住，並以車輛阻斷路口防止大型機具進入。早上8點自救會召開記者會強調擋拆意念，現場共約10多名聲援者及20多位居民以手拉手的方式坐在通路口擋拆，其中不乏80至90歲、乘坐輪椅前來的高齡者，而林秀芬則是拿著鞭炮駐守在屋頂。

約早上8點25分，法院執行官帶領霹靂小組至現場宣讀強制執行通知，並強調無關人員請離開，否則將強制排除。對此，聲援者陳祺忠呼籲，警方只是協助法院的角色而非協助建商，執行時務必依照比例原則，勿傷害居民。約莫8點半，另一批警方及工人從林家後方的三合院進入，預計拆除通往林家的路障時與聲援者發生衝突，還毀損屋主的玻璃桌，玻璃渣碎了一地。

三合院中的三戶居民也涉及拆屋還地訴訟，左廂已與建商和解，但正廳及右廂尚未，再加上該地並非拆除標的，因此右廂屋主、林秀芬的堂妹林美珠強烈抗議，要求工人離開他家並賠償損失，而建商代表富有土地開發公司經理張朝欣回應「土地是我們的，為什麼不能進來」，對此林美珠則氣憤說「我們還在訴訟、我們沒有同意」，但未再得到任何回應。

另一批警方及工人從林家後方的三合院進入，預計拆除通往林家的路障時與聲援者發生衝突。

警方開始抬離群眾，過程中將高齡者摔在地上，還繼續推擠導致差點踩到被摔在地的居民而引發眾怒

僵持約一小時後，警方開始抬離群眾，過程中將一名高齡者摔在地上，還繼續推擠導致差點踩到被摔在地的居民而引發眾怒，而警方排除民眾期間工人同時抬著鋁梯進出，現場險象環生。現場台中市議員吳佩芸隔著路障與警方喊話，後來爬上屋頂，請警方說出現場指揮官是誰，希望勿傷害居民，但無人回應。

持續在屋頂上的林秀芬，看見工人不斷從後方進入情緒崩潰，哭喊「長億集團殺人、富有土地開發殺人」，要求工人離開。現場台中市議員羅廷瑋向林秀芬承諾，屋內已沒有工人，要求林秀芬從屋頂上下來改到屋內抗爭，未料林秀芬進入屋內卻發現多名工人及建商代表張朝欣仍在屋內，崩潰怒喊「我被騙了！」

隨後現場協調當日只手動拆除屋瓦及窗框，約11點警方將林秀芬從屋內抬離後，工人開始拆除作業，不過工人並未按照協商內容，反而大動作破壞門框、屋頂，拆除房間隔板、牆壁等，還有工人在屋頂上大力拋摔屋瓦，導致碎石往下砸到屋簷下的聲援者與居民，引發現場強烈不滿，痛罵「工人殺人！警察都不管？」

拆除作業約在11點40分停止，工人將所有門窗以木板封住。即便林秀芬不同意點交，台中法院仍於12點20分張貼點交完成公告，而後隨警察、建商及工人離開。林秀芬被抬離後情緒激動，雙腳腳底受傷但不願送醫，情緒緩和後表示，自己會打起精神繼續和其他居民站在一起。

台中市議員羅廷瑋（右一）向林秀芬（左三）承諾，屋內已沒有工人，要求林秀芬從屋頂上下來改到屋內抗爭，未料林進入屋內卻發現多名工人及建商仍在屋內。

現場協調當日只手動拆除屋瓦及窗框，約11點警方將林秀芬從屋內抬離後，工人開始拆除作業。

工人在屋頂上大力拋摔屋瓦，導致碎石往下砸到屋簷下的聲援者與居民，引發現場強烈不滿，痛罵「工人殺人！警察都不管？」

從盜賣土地到優先購買權與人頭地主

番仔路庄現居住者大抵是清治時期為台中太平林家耕作之佃農的後代子孫，佃農向地主林鑽燧承租土地耕作及興建房屋，但在1975年林家土地遭葉姓親戚盜賣給邱塗金，佃農也被提告拆屋還地，開啟了近50年的司法纏訟。

前兩次居民遭提告拆屋還地時皆勝訴，雖然司法確認盜賣土地的事實，也確認居民擁有「優先購買權」，依《土地法》第104條可按「相同條件」優先向地主買地。但居民指出，建商人頭邱塗金先以約300萬元向原地主協商取得「土地代理人」身分，後又以市價6倍、高達1億3千多萬元詢問居民購買意願，因居民不願以此價格買地，邱塗金才在1987年取得土地所有權，邱並未依同條件開價，而其購買資格也倍受質疑。

居民共計被提告三次「拆屋還地」，分別是1975年由盜賣土地者葉作樂（地主委託收租之親戚）提出、1997年由邱塗金及林茹海提出（各持一半土地）、2019年由邱塗金、林茹海及取得邱塗金部分土地的楊仁元共三人提出。不過，邱塗金與林茹海現年皆高齡90多歲，訴訟過程也長年未出面，居民質疑兩人早已死亡卻仍可提起訴訟，還能贈與土地給長億集團負責人楊天生的孫子、前立委楊文欣的兒子楊仁元。

林秀芬表示，有兩個法官分別在2020年及2021年提出質疑，要求建商律師請邱塗金、林茹海兩人到庭詢問，弔詭的是，兩次出場的「林茹海」竟然都不相同，而「邱塗金」更表示自己不認識楊仁元，林秀芬痛批「不認識你還能送土地給他？」雖然另外提起刑事訴訟，但因法院並無錄影，檢察官以證據不足為由不起訴，讓林秀芬心如死灰，痛批「死人跟活人訴訟，死人還可以拆屋，哪有天理！」

早上8點自救會召開記者會強調擋拆意念，現場共約10多名聲援者及20多位居民以手拉手的方式坐在通路口擋拆，其中不乏80至90歲、乘坐輪椅前來的高齡者。

拆除作業約在11點40分停止，工人將所有門窗以木板封住。即便林秀芬不同意點交，台中法院仍於12點20分張貼點交完成公告，而後隨警察、建商及工人離開。右一為富有土地開發公司經理張朝欣。

條件相同卻有人敗訴有人勝訴

2019年建商第三度提起拆屋還地訴訟，將居民拆為七組加四件提告，目前僅一組勝訴，其餘皆敗訴或尚在程序中。2020年底建商聲請強制執行要求居民拆屋還地，經2021年初居民兩度阻擋法院履勘後，今年2月台中太平番仔路自救會主委林秀芬收到法院強制執行通知。

「都是同樣條件，卻因不同法官而有不同結果」，林秀芬感嘆，訴訟最大癥結點在於「雙方是否仍存在租賃關係」，建商主張居民多年未繳交租金已失去租賃關係，居民則主張從未改變繳租方式，居民仍保有租賃關係。

林秀芬說明，從日本殖民時期與原地主承租土地起，雙方便約定由地主至佃農家中收取租金的方式（即民法中的「往取之債」），但自從盜刻印章偕同地方公務員盜賣土地的葉姓親戚未前往收租後，居民便未再繳納租金，因為「居民不知道要繳給誰」。

林秀芬控訴，1995年建商寄存證信函催繳租金，居民也依照要求將錢寄予建商，但對方卻向法院指稱該筆錢是「損害賠償金」而非「租金」，而後建商於2009年再次催繳租金，居民怕被騙就並未繳納租金，卻因此埋下日後敗訴的伏筆。

林解釋，判居民敗訴的法官認為「1995年繳過租金就是變更繳租方式，2009年沒繳租金便因此失去租賃關係」，而判居民勝訴的法官卻指出，「1995年居民繳納的並非租金，可視為至今都未改變繳租方式，因此並未失去租賃關係」，並強調此爭點早在2006年居民拆屋還地勝訴時釐清，不應再作為爭點討論。

工人並未按照協商內容，反而大動作破壞門框、屋頂，拆除房間隔板、牆壁等。

工人並未按照協商內容，反而大動作破壞門框、屋頂，拆除房間隔板、牆壁等。

長億小鎮作為前車之鑑　番仔路庄百年歷史存亡

台中太平番仔路自救會副主委陳智芳表示，1980年代長億集團在台中太平打造的「長億台中小鎮」就是利用早期聚落產權糾紛，順利取得土地所有權，而後食髓知味欲透過一樣的手段吃下番仔路庄的土地，預計未來弄成重劃區，尤其番仔路庄正被鄰近的新光重劃區、新興重劃區包圍，區位更適合。

「他們完全不跟我們談，只想吃下土地」，陳智芳提到，法官曾經建議建商，就現況看來無法全部獲得勝訴，建議與居民談和解、賣地給居民，但遭到建商拒絕，而居民多次想與建商談價錢買回土地也不被理會。他也感嘆，原本番仔路庄有70幾戶，這些年在建商的脅迫下陸續搬走，現在實際居住只剩20多戶。

兩年前面臨履勘、高齡85歲的吳林屘此次也坐在擋拆人牆中，她表示自己從小在番仔路庄長大，家中五代都居住在此，希望能保存世代傳承的老家。嫁來番仔路庄50多年的居民也表示，這裡的生活很和平純樸，建商實在太霸道了，希望庄內人一定要團結起來抗爭。

番仔路庄面積約兩公頃，橫跨台中市太平區的新光里及新興里，目前保存八座完整的閩式三合院及台灣特色傳統建築「土角厝」，在2013年更被太平市公所選為特色小鎮。其名來自清代漢人佔領該地區後，當地原住民族退入山區，時而重回舊地發生漢番衝突，因此屋舍並非習慣的坐北朝南，改以坐西朝東的防禦目的，抵禦來自東邊的原住民族。

過去時常帶領旅客在番仔路庄進行深度旅遊的林秀芬，目睹家園被毀數度情緒崩潰，但冷靜下來的她也說，接下來就是繼續振作，和剩下的43戶居民站在一起，盼能守住百年番仔路庄。